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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在家?」司予說,「上班要遲了。」
司正的手指摳著鍵盤迴車鍵,輕描淡寫地說:「不幹了,這工作不適合我。」
這不是他第一次被解僱,每次都是這樣,在一個地方幹不了幾天就被炒,原因就是他總是神神叨叨,說些這裡有鬼那裡有妖怪的話,一天要被投訴好幾次。
司予那一瞬間不知道哪兒來的委屈,為什麼他不能和別的同齡人一樣玩電腦遊戲?為什麼他不能買商店最新款的球鞋?為什麼他一件棉襖穿了三年袖子都短了還不能買新的?
他把書包使勁砸在地上,憤怒像一座噴發的火山,岩漿把他全身都澆透。
他先拿了把菜刀,在還沒拆封的米袋上狠狠砍了幾刀,米粒嘩啦啦流了一地。
司正嚇了一跳,怕司予傷著自己,衝上來奪刀。司予指著他鼻子大喊:「你為什麼總是這樣!你就不能有個正經工作嗎!我被人看不起都是因為你!全都是你的錯!」
司正嘴唇哆嗦的很厲害,他倒像個被父親訓斥的兒子,四肢僵硬地站在原地。
飯桌上的電扇底下壓著幾張零鈔,司予摸了一張二十塊的,扭頭就跑。他跑到一個網咖,買了四個小時,登上了那款遊戲,迫不及待地加入了兄弟們的戰隊。
遊戲特效很酷很炫,他卻打的心神不寧。一個流光溢彩的技能甩完,隔壁的男人點了一根煙,二手菸嗆得他咳個不停,想到司正前些年也是抽菸的,後來因為窮,也就把煙戒了。
時間過了十點,司予在繚繞的煙氣中開始後悔。
二十塊,能買很多菠菜,能打一塊排骨,能買一星期的早飯。
他關了電腦打算回家,網管說還有半個多小時呢,司予說能退半小時的錢嗎?
網管一臉鄙夷,估計是覺著這小子太窮酸,扔給他五塊錢。
司予揣著五塊錢,路上想著自己沒帶鑰匙,萬一他爸生氣了,不給他開門怎麼辦,他又腆不下臉去敲門,難道真要去天橋底下窩一宿?
他一路胡思亂想地走回家,到家了才發現家門沒有關,走廊的燈已經壞了一年多了,這會兒樓梯口放了他的充電小檯燈,安安靜靜地為他照著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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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歲那年的場景和現在漸漸重合,沒有上鎖的門、點亮的燈,特地等著鬧脾氣離家出走的小孩。
司予推開沉重的鐵門,戚陸站在院子裡,他身姿頎長,雙手環胸,背靠著牆,微微仰著頭,不知道在看什麼。
「月色很好,」司予走到他身邊,也學著他的樣子靠在牆上,輕聲說,「好大的月亮。」
戚陸像是早就猜到了他會來,一點都不驚訝,只是淡淡一頷首,說:「是滿月。」
司予雙手比了兩個圓,做成望遠鏡的形狀放在眼眶上,對著天空中月亮的方向看了一會兒,突然開口說:「咦?戚先生喜歡看月亮?」
戚陸也凝神看著月亮,司予用肩膀輕輕撞了撞他的手臂,問他:「好漂亮的月亮,是不是喜歡?」
這個動作對於戚陸來說有些過於親昵,他不自在地往邊上挪了一步,偏頭又看見司予線條柔和的側臉,耳廓在月光下呈現出一種象牙般的質地。
——好漂亮的人類。
就像有人拿小錘子在他心臟上敲了兩下,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只知道身體仿佛失去了控制,鬼使神差地又挪回去半步。
司予朝他這邊轉頭,臉上套著手做成的望遠鏡,看起來有點傻氣。
戚陸下意識轉開視線,躲開他的眼睛。
「我剛才和小福說,如果喜歡月亮,就要告訴它。」司予藏在望遠鏡後面的眼睛彎成拱橋的形狀,聲音裡帶著輕柔的笑意,「如果喜歡一個人,也要告訴他。」
戚陸保持著那個背脊挺直的姿勢,靜默無言。
他穿得很少,只套了一件單薄的睡袍,風從寬大的袖口灌進去,把衣袖撐出一個鼓脹的形狀。
從司予這個角度看過去,這樣的戚陸褪下了平日的冷漠和鋒利,竟然顯得有幾分落寞。
他突如其來的一陣心悸,午後沙發上肌膚相觸的穩度還清晰地殘留在他記憶里,他不動聲色地站的離戚陸遠了一點,雙手插進口袋,笑著說:「小孩子嘛,就像月亮,努力地對喜歡的人發光發亮。如果你只是遠遠注視著他,他是感受不到的。」
「像月亮?」
戚陸微仰著頭,很輕很輕地重複了一遍,尾音稍稍上揚。
「嗯,像月亮。」司予點頭,從口袋裡伸出一隻手高高舉起,五指張開,掌心向上,「要像這樣去親近他,才能感覺到他的溫度,也讓他感覺到你。」
戚陸輕擰著眉,抬起一隻手,捧了一掌心的月光,每根掌紋的脈絡都被映照得清清楚楚。
「感覺到了嗎?」司予扭頭問他,「月亮的溫度。」
戚陸也側過頭,司予眼睛裡也裝著一輪月亮,清凌凌的,笑起來的時候是亮的、是暖和的。
他感覺指尖一燙,五指微微蜷曲。
月亮的溫度,他好像感受到了。
「戚先生喜歡過什麼人嗎?」司予眨了眨眼,突然問他。
戚陸一愣,他在某些方面非常遲鈍,比如現在,他猜不出司予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問他這個問題的,他只看見司予瞳孔里倒映出的他自己,慌亂失措的很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