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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心底無聲地嘆了一口氣,握著桃木劍的五根手指收緊。
司予並不想為范天行辯解什麼,即使范天行自始至終都可以算得上身不由己,但他存在於混血種的身體裡數百年,他們共享一具軀體,卻又著各自獨立的意識,但誰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已經融為一體。
也許就連范天行自己也完全混淆了。
混血種殘忍殺害了那麼多人類,范天行就那麼清醒地看著,他也許想過制止,也許也對死去的人類同胞心存悲憫,也許被無窮無盡的掙扎折磨了數百年,但不可否認的是,混血種吸食人類鮮血的同時也給了范天行不朽的生命。
這片大陸上永遠不會有人知道,殺害人類的時候,主導這具身體的,究竟是混血種,還是范天行?
司予清清楚楚地知道,范天行並不無辜,范天行欺騙他、利用他、讓整個古塘陷入危險之中,甚至險些讓戚陸再也無法甦醒過來。司予可憐他、唾棄他、氣他恨他,但當他真正死亡的這一刻,司予還是感受到了心口傳來一陣難以言喻的隱痛。
范天行對他而言意義特殊,是他尊敬的長輩,與他的關係亦師亦友,司予曾把他當作啟明星一般的人物,他在范天行身上看到了久違的父親的影子。
然而一切都是假的,啟明星蒙塵墜毀,天空也需要重建秩序。
司予轉頭看著戚陸雕塑般精緻的側臉,忽然感覺一切塵灰都煙消雲散。
東方大陸唯一的血族,就是這片天空全新的秩序。
而他的王現在仍然需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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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盆大雨之中,混血種跪倒在泥濘的土地上,後知後覺地用兩隻手掌去捂住胸膛巨大的黑洞,但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他可以清晰地察覺到,血管中血液的溫度一點點涼下來,穩健的脈搏逐漸逐漸不再跳動,屬於人類的生命特徵在慢慢地、慢慢地消逝。
住在他身體裡的人類,不見了,沒有了,被吞噬殆盡了,被這一場突如其來的雨沖走了。
徹徹底底,乾乾淨淨,什麼也不剩下了。
天邊一聲驚雷驟然響起,混血種似乎也被嚇了一跳,肩膀猛地一顫,緊接著十根手指開始發抖,慘白的嘴唇不住顫動,忽然放聲喊了起來。
他破碎而又脆弱的呼喊穿透雨簾,傳到了司予這邊,司予聽不太明晰,隱約辨認出他喊的是「阿冬」。
阿冬?是個名字嗎?
他沒有來得及細想,不遠處的混血種猛然抬起頭,淬血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戚陸和司予。
倆人極其快速地對視一眼,戚陸幾不可察地輕輕一點頭,司予給了他一個堅定的眼神,五指收緊,握緊手中的桃木劍。
「你們殺了他……」混血種喃喃道,旋即緩緩站起身,面容猙獰,脖頸上青筋根根暴起,「是你們殺了他!」
「是你,」司予眉心緊蹙,揚聲道,「是你殺了他,在你把他吞吃入腹的那一刻,你就已經殺了他。」
「住嘴!」混血種一聲怒吼,再次重複道,「你們殺了他!」
「你把他變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司予一聲冷哼,抬腳朝混血種走去,「你讓他夜不能寐,他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他生不如死。」
「不可能,不可能……」混血種眼神飄忽,猛地後退一步,「不可能……」
「你沒聽見嗎?」司予一步步朝他逼近,「每一次你喝人血的時候,他在說什麼,你沒聽見嗎?」
「他說什麼?」混血種眼中忽然閃過一絲堪稱瘋狂的光,他急迫地問司予,「他說什麼了?啊?」
司予淡淡一笑:「他問你當時為什麼不殺了他,他說他恨不能去死。」
「胡說八道!」
此時司予已經到了離混血種僅僅幾步遠的地方,混血種重重一揚手,一團黑氣襲來,將司予彈飛了出去!
司予偏頭吐出一口帶血的痰,翻身從地上爬起來,再次踉蹌著朝混血種走過去。
「你怕了?你為什麼怕?不就是死了一個范天行麼?」司予哼笑著說,「你殺過那麼多人,也不在乎多這一個。」
「不是的,不是的,」混血種搖頭,聲音里隱隱帶上了哭腔,「我不想他死,沒有我的允許,他不能死……」
就在這時,雲後那道紫色光電再度翻騰閃爍起來,戚陸不知不覺中已經繞到了混血種身後,手中那柄鋒利的長劍高舉——
司予寸步不讓,咄咄逼人道:「他死了,連一絲魂氣都不留給你,你猜他恨不恨你?」
砰——!
空中一道紫光亮起,戚陸劈下利劍,劍氣將細密的雨霧劈出一道空隙!
就在這時,混血種猙獰的臉上忽然露出一絲冷笑,他迅速轉身對上戚陸,十指飛快地捏了一道決,洶湧的黑氣攔下那道泛著紫光的劍氣。
「首領,我說過,你殺不死我。」
他話音剛落,司予握著木劍朝他後背心口的地方重重刺了上去——
混血種竟然如同早有預料一般,側身躲過桃木劍,一手緊緊攥住司予拿劍的右手手腕。
「小司,天真啊,」混血種緩緩揚起唇角,「我就這麼好騙麼?你以為我看不穿你們這點小伎倆嗎?」
他五指漸漸收緊,手腕上響起骨骼被捏碎的「咯吱」聲,鑽心的劇痛傳來,司予面無血色,上齒緊緊咬著下唇,就連喘氣都極度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