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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陸的掌心很涼,司予卻覺得和他相貼的部位燙的驚人。他的五指緊扣著司予皮膚,司予覺得痛,又有一種微妙的戰慄感。
房間裡,小福睡了一覺醒來,揉著惺忪的睡眼,迷迷愣愣地喊人:「主人……主人……」
小傢伙細弱的聲音橫插進客廳幾乎凝滯的空氣中,打破了這莫名曖昧的氛圍。
司予渾身一震,理智迅速回流,他粗喘著重重推開戚陸。
也許是因為喝醉的緣故,戚陸的力氣比平時小了一些,他猝不及防被推了一下,腦袋磕在牆上,發出「咚」一聲悶響。司予自己也因為反作用力後退兩步,大腿磕在了茶几上,玻璃杯傾倒,水順著杯壁流到桌面,水珠掛在桌沿晃了幾晃,滴滴答答地砸在地上。
司予非常狼狽,寬鬆的毛衣歪歪扭扭地往左邊斜著,露出半個左肩;早晨打理過的頭髮亂的不成樣子,劉海亂七八糟地搭在前額;毛衣下擺被水浸濕,洇出深色痕跡。
戚陸確實醉了,他的眼神已經不是很清明,後腦抵著牆面,歪著頭、半眯著眼看著司予。
斗篷在剛剛那場混亂中掉在了地上,又被茶几上砸下的水珠打濕。
司予的思緒如同雨後沼澤地一般泥濘,他捕捉到戚陸眼底似乎有一片不明顯的血色,但他還沒來得及細看,屋中又傳來小福帶著哭腔的呼喊:「主人……哥哥……」
司予像是終於有了一個可以逃離這個空間的理由,踉踉蹌蹌地跑進房間,背影看起來有些如釋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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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陸看著司予匆忙跑開的背影,發現他的毛衣下擺沾了水跡。
他此時腦子反應有點遲鈍,目光從房間的方向挪到茶几上,才發現原來是水灑了。
——本來好端端盛在杯子裡的、平靜的水灑了,打濕了司予的毛衣,也弄濕了他的斗篷。
——如同一盤賭注巨大的棋局,他走錯了一步。
這對戚陸來說是極其罕見的事情,從小他所接受的教導不允許他的人生出現任何差錯。他的腦子裡像安了一把刻度精準的標尺,每說一句話、做一個動作都需要用標尺預先測量。
如果說他在解一道數學題,那麼打翻水杯、弄濕斗篷這些多餘程序會給最終答案造成一定誤差,他答應司予的邀約來赴這一頓飯局則是實打實的錯誤步驟,把他帶向一個錯誤答案,且沒有再次重來修正的機會。
戚陸閉上眼睛,醉酒的惡果此時才後知後覺地顯現出來,他的大腦中像有一把鋸子在反覆拉扯,每一根神經都在進行拉鋸戰,太陽穴傳來尖銳的疼痛。
無數色彩斑斕的小點在他眼前飄來飄去,腦海里浮現出司予瘦卻挺拔的身影。第一次見面時司予衝破迷霧莽莽撞撞地衝進他懷裡的樣子;抱著寫著「福」字的瓷碗,送給他一碗麵的樣子;笑得眉眼彎彎,狡黠地往他手裡遞花朵的樣子;還有剛才……困在他胸膛和手臂的狹小空間裡,眼角濕潤,動情時候的樣子。
司予這個人,像是有用不完的耐心和好脾氣,他對小福很好,對林木白很好,對小毛很好,對黑貓很好,對村裡的每個鬼怪都很好。唯獨在面對自己的時候,偶爾會露出尖銳的一面,但他總是很快又把那點鋒利的稜角藏好。
戚陸抬起手臂遮住雙眼,他猜測自己醉了,狡猾的人類做了一道帶酒的料理,用酒氣引誘他、迷惑他。他腦子裡的那把標尺變鈍了,邏輯變亂了,思維也不甚清晰了。但他能聽見腦海里傳來一道聲音,微弱又清醒地告訴他,司予就是他解題的最大漏洞,除非他把這個叫「司予」的程序刪除,否則他永遠得不到正確答案。
戚陸一動不動地靠在沙發上,鼻尖還殘留著司予身上沐浴液的氣味——一種很淡的青草氣息,屋子裡傳來司予輕聲和小福對話的聲音,他感到眼皮越來越燙,放任自己浸入了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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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來已經是兩小時後,戚陸太陽穴仍然有些隱隱脹痛,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眼角瞥見腳邊堆得亂七八糟的斗篷、面前茶几上一片水淋淋,他愣了愣,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剛剛發生了什麼。
房間裡傳來小福的歡呼聲,興奮地嚷嚷著「哥哥,那裡有青蛙!哥哥,看上面!」
小傢伙和小鈴鐺似的清脆叫聲讓他覺得清醒了幾分,他從沙發上站起來,腿有些發麻,撐著沙發扶手緩了一會兒才站直。
他走到房門邊,司予背對著這邊,手裡捧著手機,盤腿坐在床上。小福趴在他背上,後腦勺的頭髮壓得亂七八糟,幾縷呆毛隨著他腦袋晃動的頻率甩來甩去。
「哥哥看小怪獸!紫色怪獸!」小福在床上著急地跺著小腳丫。
「好好好,」司予手指在屏幕上一划,手機里緊接著傳來一串遊戲音效,伴隨著「啊哦」一聲,司予說,「糟糕,輸掉了。」
「糟糕!」小福又學了個新詞,嘴裡反覆念了好幾遍,「糟糕糟糕!小福糟糕!」
「小福不糟糕,」司予笑著颳了刮小傢伙的鼻樑,哄他說,「再來一次,這回肯定能過關。」
就在遊戲音效重新亮起的同一時刻,戚陸敲了兩下門,說:「小福。」
司予手一抖,手機掉在床上彈了兩彈。
「主人!」小福跑到床邊,站在床上對戚陸眉飛色舞地講解,「小福和哥哥在玩消消樂!有綠色的青蛙、紫色的怪獸、藍色的星星,好多哇!如果、如果有三個顏色一樣的圖案,就連在一起,『嘩』一下就不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