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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戚陸,戚陸會是什麼呢?
他總是緊閉著的門窗,永遠拉的嚴絲合縫的窗簾,蒼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膚,毫無溫度的掌心……他會是什麼呢?
上午,他分明見到戚陸手背被黑貓抓出深深的血痕,但剛才戚陸抓著他的手腕,他看見戚陸的手背完好如初,一點痕跡都沒有,仿佛早上觸目驚心的傷痕只是他的幻覺。
司予不是傻子,他早該發現這個村子處處都是古怪之處。可是這裡太好了,每個人都很好,每棵樹都很好,清晨拖拉機轟隆隆的叫早聲很好,林木白的光合作用很好,小毛追尾巴的傻樣子很好,小福軟乎乎叫他哥哥的聲音很好……還有戚陸,喝牛奶的樣子、吃醉蟹的樣子、臉紅害羞的樣子、語塞的樣子、吃癟的樣子,都很好很好。
因為這裡太好了,他太喜歡了,所以他才變得糊塗、變得混亂。
然而,一個接一個的、再也無法被忽略的問題倏然出現在他眼前,他不得不逼自己去思考。
他們都是什麼呢?這裡的「人」,都是什麼呢?
司予腦海里一片茫然,他精疲力竭地閉上眼,手指上的痛覺還是很清晰,也許是燙壞了神經。
他把父親的照片放在枕邊,仿佛這樣才能獲得一絲脆弱的安全感。
——也許是我杞人憂天,也許是我誤會了,我不該有這樣荒謬的猜測,我至少應該……親自確認一次。
他恍惚地想著,在筋疲力盡中漸漸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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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小福和林木白來家裡吃午飯,林木白顯得非常不安,嘮叨著說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出太陽。
吃完飯,小福抱著司予的手機,坐在床上玩起了消消樂。
平常,戚陸在下午兩點左右會來接走小福。但今天,小福玩到了傍晚,戚陸一直沒有出現。
「哥哥!小青蛙消滅了五隻!」小福在「amazing」的遊戲音效中大聲喊。
司予昨晚淋了雨,今早起來發現暈暈乎乎的,似乎有些感冒。他對小福勉強地笑了笑,說:「小福好厲害。」
「哥哥生病了嗎?」小福發現司予的虛弱,手腳並用爬到他身邊,摟著他的脖子,靠在他肩膀上軟綿綿地問。
「一點點,」司予笑笑,「小心傳染。」
「小福不怕傳染,」小福在司予額頭上濕乎乎地親了一口,小手捧著他的臉,認真地說,「親一親就好了,有時候小福發燒了,主人就親親小福,小福很開心,就不生病了!」
「謝謝小福。」司予摸了摸小福的腦袋。
小福見司予還是臉色蒼白,緊張地問:「是不是要主人親一親病才會好!」
司予愣住了,片刻後,他抬起頭對小福笑了笑,說:「哥哥生病了,小福能不能帶哥哥去找主人,讓主人給哥哥治病。」
小福用力地點了點頭,跳下床給自己穿好小皮鞋,又牽著司予的手:「哥哥和小福去看病。」
「好乖。」
司予心跳速度很快,小傢伙小心翼翼地抓著他的指頭,好像他得了什麼重病,牽著他一步步的慢慢走。
司予看著小福頭頂柔軟的棕色細發,踏出院門的時候突然喉頭一緊,拉住了小福。
「哥哥?」小福仰起臉問。
司予舔了舔發乾的嘴唇,神情有些恍惚:「要不然……還是不去了……」
「要去的!」小傢伙嚴肅地伴著小臉,「哥哥生病了就要看病!」
只要小福還沒回家,43號房門永遠不會上鎖。司予是個守禮的人,沒有主人的邀請,他不會擅自闖進別人的房子。這是他第一次、唯一一次,穿過擺滿盆栽的院子,停在掛著貝殼風鈴的房門外。
小福推開房門,往裡探了探小腦袋,說:「咦?主人還在睡懶覺嗎?」
司予開始不安,他甚至不敢往房裡看。
「主人是小懶豬!」小福捂著嘴,笑嘻嘻地小聲對司予說。
小傢伙推開門,風鈴發出叮叮噹噹的碰撞聲,他跨進門檻,拉著司予的手:「哥哥,小福去叫小懶豬主人!」
小傢伙噔噔噔地跑了進去,司予站在門邊,眼神在屋中環視一圈。
黑,很黑。
如果不是開著門,屋子裡一絲光線都沒有,加厚的窗簾拉得很緊,天窗上貼著黑色膠條,恍若一個與光明完全隔絕的黑暗世界。
他手心都是汗,小福在敲戚陸的房門,清清脆脆地喊著「主人快起床」,敲門聲一下下捶著他的耳膜,震得他額角發疼。
司予一隻腳邁進門檻,借著門外微弱的光,看見屋子裡簡單的擺設,一張餐桌、一張書桌、一張躺椅、一個茶几、一面巨大的書櫃,顯得房子格外空蕩。
餐桌上放著一個小碗,碗邊搭著一個小鐵勺。司予攥著拳頭走到桌邊,看見碗裡是密密麻麻的黑色物體,看不清到底是什麼,他彎下腰端詳,瞬間一股酸意從胃裡湧起,他猛地後退兩步,乾嘔了兩下,生理淚水無法抑制地湧上眼眶。
那是一碗蟲子!
司予退到了躺椅邊,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幸好右手撐在了身後的茶几上,這才穩住身體。
他用力吞咽了一下,安慰自己說或許戚陸家裡養了什麼寵物,這些蟲子都是寵物的食物。
手掌外側傳來了冰涼觸感,他偏頭一看,發現是戚陸的金框眼鏡。
一本書還攤著,顯然主人不久前還坐在躺椅上看書;書邊是一個玻璃杯,杯底殘留著薄薄一層液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