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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慢慢靠近了,司予才看清他的臉,是個青年,容貌清秀,長了一雙貓眼,眼睛很大,眼角下垂。他的黑髮被霧氣打濕,一縷縷地貼在額頭上,就像是在村口那個濕氣瀰漫的地方站了很久很久。
司予來古塘也有段時間了,村子就這麼一點大,他人也都差不多認全了,偏偏沒有見過眼前這個青年。
「需要幫忙嗎?」司予問。
青年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腳,笑笑說:「不用,小傷。」
小福縮在司予背後不敢冒頭,司予反手安撫地拍了拍他的小腦袋,自我介紹說:「我是新來的老師司予,請問您是?」
青年歪歪頭,司予似乎看見他的瞳孔收縮了一下——字面意義上的收縮,但回神再仔細一看,還是那雙圓眼,剛剛出現的豎瞳仿佛只是他的錯覺。
「我姓黎,叫黎茂。」青年扭了扭脖子。
由於眼型原因,他看人的時候總帶著一種漫不經心的感覺,但讓司予更加在意的是,這位叫黎茂的青年身上總帶著一種詭異的扭曲感——司予說不上來具體是什麼,但他有些不經意的肢體動作總讓司予覺得不協調,譬如歪著脖子看人,又譬如習慣性的聳肩。這些都不是「人」會做的動作,反倒像……某種貓科動物。
戰慄感從腳心往上爬,司予背後一涼,心中暗示自己不要多想。他把小福護在自己身後,點點頭,說:「你好。」
黎茂看出司予的戒備,抿著嘴笑了笑,主動解釋說:「我家在後面山腳下,前些時候腳傷了,不常出門,司老師也許沒見過我。」
這個說法合情合理,司予出門也只在主街上活動,屋舍後頭是小塊小塊的分散農田,穿過田地就是山,山腳零星散布著幾間小屋,林木白說那些都是不住人的廢棄屋子,所以司予從沒有去過。
「你去村口有什麼事嗎?」司予仔細觀察黎茂臉上每一個表情,問,「需要幫忙嗎?」
黎茂一直是笑著的,聽到司予這句話,他臉頰一僵,很快又恢復了自然,回答道,「等個人。」
「你等的是誰?」司予接著問,「我幫你去找他。」
黎茂垂下眼,手指蜷曲,搖頭說:「我等的是外面的人。」
司予:「……村外人?」
「如果我每天都等,」黎茂一瘸一拐地繼續往前走,「就會等到的。」
司予沒有再問什麼,直到黎茂的背影拐進一條巷子,徹底消失在視線中。
「呼——」小福鬆了一口氣,拍了拍胸膛,「壞蛋走了。」
司予被小傢伙一本正經的語氣逗樂了,蹲**子問他:「你怎麼知道他是壞蛋?」
「因為他想到外面去!」小福挺著胸脯,胸有成竹地推論,「外面的人都是大壞蛋!」
「那我也是大壞蛋嘍?」司予指著自己鼻子問。
「不是的!」小福立刻說。
司予兩隻手搭在膝蓋上,笑眯眯地看著小福。
小福撅著嘴,低下頭仔細想了想,兩隻手不安地搓著衣角。
司予看著小傢伙頭上那頂小黃帽,再看看他被揪的皺巴巴的衣角,絲毫沒有不耐煩。
半響,小福才抬起頭,小聲說:「可是外面還是有很多壞蛋……」
「外面當然有很多壞人,」司予抱起小福,往回家路上走,「可是也有很多很多好人。」
小傢伙坐在他手臂上,兩隻手圈著他的脖子,和他臉貼著臉,怯怯地問:「好人比壞人多還是壞人比好人多多呢?」
司予皺著眉頭,裝出沉思的樣子,幾秒後回答小福:「應該是好人多吧,哥哥也不能確定,要小福親自去外面看看才知道。」
「不要不要!」小福把腦袋埋進司予肩膀里,「大家都說外面太危險了!不去外面!」
「不怕不怕……」司予輕輕拍著小傢伙的屁股,輕聲安撫他,「哥哥在呢,哥哥會保護你的。還有……你的主人,他也會保護你的。」
小福緊緊摟著司予的脖子,過了一小會兒,司予聽見小孩稚嫩的聲音:「外面好玩嗎?」
「好玩呀,」司予拿臉頰蹭了蹭小福的耳朵,「很大,有大海。」
「大海是什麼?」小福問。
「大海就是……」司予這下還真被小傢伙難倒了,思索片刻後回答,「有很多很多水,還有很多很多魚的地方。」
「哇!」小福驚喜地拍手,「我和主人有吃不完的魚!」
司予忍不住笑出聲,又說:「還有學校,小學、中學、大學,可以認識很多好朋友。」
「什麼是小學?」小福又問,「是小雪花的哥哥嗎?」
司予抱著小福,一邊走一邊回答他奇奇怪怪的問題,經過一個水塘,小福突然蹬了蹬腿要下地,司予把他放下來,小福跑到水塘邊,獻寶般對司予說:「哥哥,這裡也有魚!好大好大的魚!我看見了!真的有魚!」
這是一潭死水,渾濁的看不清本來的顏色,裡邊連根草都長不活,怎麼可能有魚。
但司予還是露出驚喜的表情,說:「真的嗎?這裡竟然有這麼大的魚,比大海還要厲害!」
小福扭了扭身子,快樂地圍著司予跑圈,說:「大海厲害!小福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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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塘邊有片荒地,大概是春天就要來了,土壤里鑽出星星點點的小野花。
小福摘了一朵黃色的,說:「這朵給哥哥。」接著又摘了一朵紫色的,嘴裡念叨著:「這朵給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