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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陸轉頭看向司予,人類面無血色,雙眼緊閉,安安靜靜地平躺在冰涼的石盤上,胸口看不見絲毫起伏,靜的仿佛沒有了呼吸。
他乾裂的嘴唇動了動,喉嚨中卻只能發出嘶啞的氣音,戚陸勉力動了動手指,阮阮見狀,立即取了一杯水送到他嘴邊,戚陸抿了兩口水後,費勁地吐出兩個字:「司……予……」
「你都醒來了,司老師一定也會馬上醒過來的,」阮阮扶著他的手臂,托著戚陸坐了起來,睫毛掛著晶瑩的淚珠,「你們醒了就好,古塘就有救了……」
戚陸還沒有恢復過來,此刻渾身乏力,他連伸手摸一摸司予的力氣都沒有。
容叔不知為什麼嘆了一口氣。
戚陸始終定定地看著司予,他為什麼會躺在這裡?他是不是太累了所以睡著了?石盤這麼冷,怎麼沒人給他蓋一床被子?他萬一著涼了怎麼辦?他怎麼這麼貪睡,到現在了都還不醒來?
戚陸的喉嚨像撕裂一般的疼,阮阮又餵他喝了幾口水,冰涼的冷水順著咽喉進入身體,非但不能將那股酸澀的痛感平息,反而使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來自他血液的溫度。
血族是沒有體溫的,但他是熱的,每一次心臟的起伏、每一次脈搏的跳動,都讓他無比清楚地感知到,他是熱的。
面無血色的司予,凹槽里深色的血漬,空氣中還殘留的血液味道,都在提醒著在他沉睡的這段日子發生了什麼。
依照原定計劃,他與混血種一戰後如果不敵,司予就用那把假木劍製造他死亡的假象,容叔將會為他療傷,司予則趁亂離開古塘,尋求人類政府幫助,同時黎茂在村內控制住其他鬼怪,等到戚陸恢復實力,再謀劃如何擊敗混血種——即使他和司予都清楚,最後一戰一旦落敗,他們的希望就將變得極其渺茫。
太陽穴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戚陸閉了閉眼,用嘶啞的嗓音問:「是他和你擅自決定的?」
容叔佝僂的背脊一僵,嘆息著說:「阿陸,他知道你不會同意,只好……」
他溝壑縱橫的臉上帶著欲言又止的苦澀,阮阮終於也看出些不對勁,她看了看戚陸雙眼緊閉的戚陸,又看了看躺在一旁恍若沉睡的司予,不可置信地低聲道:「不可能……」
「阿陸,」容叔背過身去,蒼老的聲音在山洞中激起回聲,「司予他,用心良苦啊!」
戚陸始終閉著雙眼,臉上沒有絲毫波動,像是對聽到的一切都漠不關心。
但阮阮注意到,他周身泛起絲絲縷縷的黑氣,十指漸漸收緊,手背上青筋根根凸起。
黑氣愈發濃重,仿佛一道浮動的屏障凝結在戚陸周身,阮阮不由得倒退一步,跑到容叔身邊,焦急地問:「容叔,司予怎麼了?他什麼時候能醒?」
容叔沒有回答,從上衣內兜取出一個信封,輕輕放到石盤邊緣:「阿陸,他給你留了一封信,你看看吧。」
封皮上寫著四個秀氣的大字——戚先生收,後面還畫了兩個粘在一起的歪七扭八的愛心。
遺書?
人類什麼時候連這個都準備好了?
他怎麼敢這麼擅作主張,他以為自己有多聰明?
戚陸烏黑的眼睫動了動,眉心出現一絲不易察覺的褶皺,但仍然沒有睜開雙眼。
「戚先生,」阮阮拿起那封信,小心翼翼地遞到他面前,「司老師的信……」
「我不看,」戚陸用沙啞的聲音說,而後偏開頭,又重複了一遍,「不看。」
阮阮看見那層黑氣愈發濃郁,擔心戚陸會出什麼事,問道:「真的……不看看嗎?」
「他死了嗎?」戚陸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滾動著,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帶著咽喉撕裂的血腥味道,「他沒有死,我為什麼要看。」
阮阮一怔,眼眶裡滾出豆大的淚珠。
「阿陸啊,」容叔用拐棍敲了敲地面,嘆息道,「你……」
「他死了嗎?」戚陸又問了一遍。
這次阮阮聽出來了,他的聲音裡帶著明顯的顫抖和小心翼翼的確認,她從沒有想到會在戚陸身上見到這種害怕、慌亂、逃避的情緒。在她看來,戚陸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妖族首領,他冷漠、鋒利、似乎對一切都冷眼旁觀;他理智、自持、仿佛對所有都運籌帷幄。直到這一刻,阮阮才發現,原來首領也會有這樣不冷靜、不克制、不確定的時刻,這一切情緒不是因為現在他身體裡有一半屬於人類的血液,而是因為他愛上了一個人類。
阮阮走到司予身邊,腳步非常輕,好像生怕驚擾了正在熟睡的人類。
「司予?」她輕輕喊了一句。
意料之中的,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司予連睫毛都不曾動一下。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將顫抖的食指伸到司予的鼻子下方,然後猛地縮回手。
沒有呼吸!
阮阮驚恐地瞪大眼,問道:「容叔,司予他……」
「活著,」容叔說,「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
阮阮再次伸出手指,屏息等待了十多秒,這次她感受到了。
司予確實在呼吸,緩慢、微弱但倔強地呼吸著。
她雙腿一軟,要不是雙手撐著石盤險些跌坐在地。
「戚先生,」她鬆了一口氣,「司予沒事,他沒事。」
戚陸喉結攢動,緊緊繃住的唇角終於放鬆了些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