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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阮阮的事兒,」司予捂著腦袋小聲說。
「不贊同。」戚陸依舊堅持己見。
「我覺得,黎茂有權利知道這件事,他有權利自己做選擇,」司予認真地說,「他拔掉自己的指甲,就是為了要保護阮阮。」
「但是,」戚陸無聲地嘆氣,「要用他的器官來換。」
「我換!」
一道聲音突兀地插了進來。
司予回過頭,看見化成人形的黎茂雙手撐著牆面,艱難地一點點挪動著腳步。
「要什麼?」他面無血色,嘴唇煞白,每說幾個字就要停下來喘口氣,「要我的眼睛?耳朵?手腳?骨頭?肝臟?心臟?要什麼都可以,我都換!」
第63章 小鹿
近段時間,戚陸很少夢見一百年前那個血紅的傍晚。
大戰之後,血痕如同河流,順著山間石縫蜿蜒而下,仿若通往修羅地獄的夾縫。
戚陸飛過不知道多少座山,帶著血腥氣味的空氣宛如最鋒利的尖刀,割破他尚未成熟的羽翼。
緊接著,他看到山川崩裂、屍橫遍野。
火光尚未完全熄滅,戚陸在堆疊的屍身中翻找他的父母,周遭傳來骨骼被燒烈時發出的噼啪聲,他感到自己的骨頭仿佛也被碾的粉碎。
好在司予來了,自從司予來到他身邊,戚陸很少再做這樣的夢。
人類每晚都給他泡一杯溫度正好的牛奶,甜度也恰好,睡前還會軟乎乎地趴在窗邊,對他說一聲「晚安」;醒來的每個清晨,都能聽見隔壁傳來鍋碗碰撞的叮噹聲,起床後就能得到一個柔軟溫暖的擁抱,人類靠在他肩上,笑眯眯地說「早上好」。
司予身上有種味道,戚陸深深迷戀的、卻又久違的安定、寧靜的味道。
但今天,戚陸又在睡眠中看到了那個血紅的山峰。
這次情況有些不同,因為他看到了司予。
司予一身是血,襯衣被染的看不出原來的顏色,手臂上只剩一截白骨,上面掛著零星碎肉。他臉色發紫,眼球突出,雙唇微漲,喉嚨里發出瀕死時的嗚咽聲。
戚陸眼睜睜地看著兩道血痕從司予的眼眶中滑落下來,划過紫紅的面頰。戚陸遠遠地看著,想要奔向他、抱起他,但一邁步,雙腿一軟,硬生生地跪在了碎石嶙峋的土地上。
他看著血泊中的司予,感覺山峰背後隕落的不是太陽,而是他生生被剜掉的心臟。
戚陸十指一顫,倏地睜開眼,從血紅的夢中驚醒。
小福趴在棺材邊緣,眨巴著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盯著他看。
「主人你醒啦?」小傢伙見他張開眼,驚喜地問。
戚陸眼皮仍然有些沉重,他捏了捏眉心,讓尚且有幾分模糊的意識從噩夢中抽離:「幾點了?」
小傢伙伸出一隻手掌搖了搖,清清脆脆地說:「五點啦!」
「……」戚陸嘆了口氣,「天還沒亮,你來幹嘛?是不是想挨揍……」
他話還沒說完,小傢伙兩腳互相蹭了蹭,把拖鞋蹭掉,三兩下爬進了棺材,軟綿綿的小身子趴在戚陸身上。
戚陸一怔,敲了敲小傢伙的後腦勺:「幾歲了,還來撒嬌?」
小傢伙嘻嘻笑了兩聲,伸出一雙小手捧著戚陸的臉,湊過去吧唧就是一口。
「主人,小福又夢見主人流血了,」小福眨眨眼,眼珠子濕漉漉的,認認真真地說,「小福討厭睡覺,討厭主人流血。」
戚陸拍了拍小傢伙的屁股,沒有說話。
小福是他用心頭血一點點帶大的小妖怪,他的衰弱,小傢伙當然能感應。
他捏著眉心揉了揉,接著拎著小福的衣領把他扔到一邊,生硬地說:「回去睡覺。」
小福爬過來抱著戚陸的胳膊不鬆手,耍賴說:「小福要和主人一起睡!」
戚陸在他腦袋上敲了一敲,笑著說:「再鬧,中午吃螃蟹。」
「哼,」小傢伙三兩下翻出棺材,光著腳蹦躂著往外跑,嘴裡嘟囔喊著,「主人是壞蛋!小福要保護小螃蟹!」
「回來。」戚陸叫住他。
小傢伙雙手插著腰,撅著嘴跑回來,挺著胸膛說:「如果主人道歉,就還是好主人。」
戚陸嗤了一聲,指節在棺木上扣了扣:「穿鞋。」
小福沖他做了個鬼臉,穿上拖鞋,踢踢踏踏地跑走了。
戚陸靜靜坐了一會兒,往常令他覺得舒適安逸的黑暗環境好像固化成了一塊石板,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點亮了房間裡的油燈,但微弱的光亮也沒辦法緩解要命的窒息感。
血族是天生的冷血動物,他不在乎李博是怎麼死的,他也不在乎阮阮能不能活,更不在乎那些針對他的監視和陰謀,他唯獨在意他的人類。
黎茂得知阮阮出事後,尋求幫助的對象竟然是司予。
他怎麼知道要來找司予?誰告訴他司予一個普通人類會有救阮阮的辦法?這是不是說明,幕後監視者的眼睛,已經探入了古塘內部。
這種如鯁在喉的不安,最讓人不寒而慄。
戚陸仰著頭,閉上雙眼,深吸了一口氣。
——現在還不到凌晨五點,司予還在睡覺,不要吵醒他,不要驚擾他。
他一邊壓抑著想要立即見到司予的衝動,一邊聽見自己的呼吸聲一下比一下沉重,眼前忽地又出現司予浸泡在血泊中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