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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予拿起杯子,才發現自己手在打顫。
杯底那層液體是紅的,他鼻尖湊近杯口,淺淺地吸了一口氣,刺鼻的鐵鏽味道瞬間迎面撲來——是血!
司予腦中轟地炸開,他眼前發黑,玻璃杯「啪」地掉在地上,碎片散了一地。
戚陸終於從房裡出來,他一夜沒睡,眼中都是血絲。
司予從來沒有見過戚陸像現在這種表情,震驚、恐慌和憂懼交織,讓他那張毫無瑕疵、冰冷疏離的臉顯得生動了一些。
「你在……做什麼?」戚陸毫無血色的嘴唇開闔,嗓音像是被撕裂般的沙啞。
「主人,哥哥病了!」小福牽著戚陸的手,著急地喊。
司予聽見自己沉重的呼吸聲,嗓子裡像是堵了一團火,燒的他疼痛難忍。
他竭力讓自己清醒一些,蹲下身對小福說:「小福乖,主人給哥哥治病,你去找盧偉哥哥玩好不好?」
「可是……」小福急得跺腳。
「沒事的,」司予的拳頭攥得很緊,指甲刺進掌心,疼痛讓他勉強保持了一絲理智,「太陽下山了,小福不用怕。」
小福不知怎麼察覺到了一絲不安,他仰起臉看向主人,戚陸布滿血絲的雙眼牢牢鎖在司予身上,對他低聲說:「去吧。」
「那……」小福跺了跺腳,「主人一定要治好哥哥!」
小傢伙跑出家門的一刻,司予徹底被巨大的恐懼淹沒,他過去二十三年的世界被完完全全顛覆,他甚至覺得自己全身的血都僵了,他的胸膛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風洞,心臟徒勞地在洞裡跳動著。
戚陸的眼神很沉,雙手在發抖,他走上前一步,想要抓住司予的手,和他說別怕,但司予的反應很大,他猛地往後退了一步,撞倒了茶几,他珍愛的那本古籍掉在地上,書脊散開。
戚陸僵在了原地,漆黑如墨的瞳孔里一絲光也沒有,仿佛陷入了永夜。
「戚先生,」司予顫抖著問,「你是人嗎?」
空氣似乎凝滯了,戚陸想他不該僥倖的,不該僥倖地想著或許司予會留下來,他閉上眼,感覺眼眶傳來一陣陣熱意。
「不是。」
他聽見自己在說,聲音沙啞的如同摻進了沙石。
司予深深吸了幾口氣,胸膛劇烈地起伏著,轉身跌跌撞撞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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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腦子一片空白,身體先於大腦做出了行動,他衝進44號房中,撈起自己的背包,把桃木劍和手冊胡亂塞進包里,連鞋都來不及換,踩著一雙棉拖鞋就跑。
跑,他要快點跑!
腦袋裡只剩下這一個念頭,他要快點逃離這裡,這裡沒有樸實的村民,沒有可愛的孩子,也沒有他的戚里巴巴,全部都是假的!
巨大的恐懼感籠罩下,司予根本無法思考,他背著挎包衝出院子,卻看見戚陸站在鐵門外,雙眼是淡淡的血色。
司予心跳瞬間空了一拍,他緊攥著背包背帶,喘著氣問:「你是什麼?你到底是什麼?」
「你,」戚陸頓了頓,看著司予灰白的嘴唇,強壓下眼裡湧起的酸澀,「能不能,不走。」
他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但司予什麼也沒有聽見,他雙耳里充斥著各種雜音,眼前閃過玻璃杯中濃烈的血腥味道。他推開戚陸,倉皇狼狽地往外沖。
戚陸被他推的一個趔趄,後腦撞在牆上,發出一聲悶響。
——他還是走了。
戚陸靠著牆,怔愣片刻,喉嚨像是被人攥緊了,連呼吸都困難。
留不住的,戚陸想,這個笑起來眼睛清凌凌的人類,他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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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予一路跑一路咳,冷風往他領口、袖口和喉嚨里呼呼地鑽,下過雨的土地一片泥濘,他的拖鞋浸滿泥水,半截褲腳都是髒的。
跑過那片開滿野花的水塘,他空空如也的腦子裡突然跳出一幕:他把一朵紫色花朵送給戚陸,戚陸把花朵裹進黑色手帕里,仿佛那是什麼了不起的寶物。
他腳步一頓,右腳拖鞋被石頭絆住,他一個踉蹌,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
膝蓋可能磕破了,很疼,也不知道流血了沒有。
司予從潮水般的恐懼中脫離,覺得全身乏力,滿頭都是虛汗。
背包也被劃破了,拉鏈耷拉著扣不上,他呆坐在泥地上,看著那一片寂靜水塘,下過雨後水面上漲,水面上有雜草漂浮。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風很大,很冷。
理智一點點地重新回到腦子裡,他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夢,一個荒謬、不可思議的夢,但膝蓋和腳踝上傳來陣陣疼痛,提醒他這是真的。
古塘是真的,戚陸是真的。
司予漸漸平靜下來,他右手按著左胸,感受到自己的心臟還安穩地在胸膛里,還在跳動著。
——我對戚陸……是真的?
司予在心裡問自己,掌心下傳來堅實的跳動。
他雙手環著雙膝,把臉完全埋進雙臂中。那是個自我防禦的姿勢,他感受到自己身體傳來的暖意。
——戚陸那麼冷,我走了,他怎麼辦呢?
司予肩膀顫抖著,感覺眼眶又酸又疼,濕潤的水流順著側臉,滑進棉質襯衣柔軟的衣袖中。
很久之後,他掙扎著站了起來,拎起自己的背包,一瘸一拐地邁開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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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陸一直靠在44號房外的牆邊,他很累了,一整夜都沒有睡,腦子裡好像有一根弦斷掉了,他所有感官都失了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