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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像在哪裡看見過這樣的神情。
他望著仙君的臉,呼吸愈發急促。五年的時光如書翻頁,不斷重現。越重現越覺得奇怪,仙與妖,人與狐,明明是不同的故事,怎麼會有那麼多畫面無限地重疊呢?
——那你下次什麼時候再來?
——玉兒,你來人間一趟,回去時什麼都不帶走嗎?
——夫妻是要一生一世的,你明天天一亮就要走了,還說什麼夫妻?
是了,他要走的那天,相公也是這樣的神情。
落寞的,不舍的。
……
轟的一聲,四周陷入黑暗。
執玉的靈魂在一瞬間回歸肉體,連帶著整個床都震顫,他睜開眼,恢復了意識。
王后伏在他身上啜泣,執玉扶著她坐起來。
「玉兒,你剛醒,不要亂動。」
「我要回去。」說罷就要下床。
「玉兒,你去哪裡?」王后拼命拉住執玉,奈何執玉像一頭橫衝直撞的困獸,一下子就掙脫了王后的禁錮,王后在後面喊:「玉兒,你不能離開這裡……」
執玉跑出宮殿,離開蒼伏去往人間,他一路奔向那個記憶里的小草棚,他明明只離開半月,卻像是已經遊走半生。
他真的希望,他一推開木柵欄,相公就坐在院中,捧著一本泛黃的舊書,他一進門,相公恰好抬頭,目光相接,又是經年的廝守。
他想到他的相公,心會痛,心為什麼會痛呢?
一步未曾停歇地趕回去,在碰到木柵欄的那一刻,執玉幾乎屏住了呼吸,他輕輕地推開,院中空無一人。
他走到屋子門口,看到木門上落著鎖,上面覆著一層薄薄的灰。
還是半月前他臨走時的模樣。
第7章
執玉走到門口,開了鎖,推門而入的時候把風帶起來,灰塵在晨光下肆意飛舞。這小草房到底簡陋,延年幾次三番補瓦添磚,也只是讓它破的不那麼明顯,風雨一來,小草房依然避免不了搖搖欲墜的宿命。
夏日有時會下暴雨,豆大的雨滴從天上落下來,打在屋頂,順著彎彎曲曲的屋檐,滲到房子裡的各處,頃刻之間,灶台上、木桌上,門檻里儘是雨水。
延年拿瓢盆去接,雨水於是又滴在了銅製的瓢盆里,嗶哩啪啦,像奏樂一般。
一到下雨天,延年就開始為這房子傷腦筋,他雖是個芝麻小官,但因為櫟水縣太過偏遠,交通閉塞,窮鄉僻壤的小主簿,薪俸自然少得可憐,不僅買不了豪邸,連換個堅固的瓦房都成問題,但幸好執玉不嫌棄,他只要被餵的飽飽的,住哪裡並沒什麼差別。
執玉不僅不討厭漏雨的草房子,還特別喜歡聽雨滴打在銅盆里清脆的聲音,他喜歡倚在延年身上,聽延年給他講詩,講人間的奇聞軼事,在如樂的雨聲作陪下,虛度一天的時光。
執玉站在屋子中間,許多記憶歷歷在目,這屋子裡的每一個角落,都能浮現出延年的身影,做飯時的,打掃時的,特別是他朝他笑時,那束溫柔又繾綣的目光。
思念這兩個字,執玉早就知道,延年也教他寫過,可直到現在才有所體會,原來想一個人,眼睛會漲,鼻子會發酸,一顆心落了又落,落到深淵裡去。
相公到底去了哪裡?
他怎麼會一聲不吭地就消失了呢?
他一口氣跑到縣衙,門口站著的黑黝黝的衙內將他攔住。
執玉急切地問:「衙內大哥,延年在嗎?」
衙內道:「不在,聽說是稱病辭官,別往裡望了,他已經有小半月沒來了。」
無果,執玉又回到村子裡,敲開隔壁大娘的門,「張大娘,您看見延年了嗎?」
大娘走出來,沖他搖了搖頭,「沒,好久都沒看到了,我還以為你們兄弟倆出遠門了,怎麼?找不他了?」
執玉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延年對他說過,在外他們得以兄弟相稱,不然會惹出麻煩。
「這半個月,您一次都沒有見過他?」
「沒啊,前天南村的媒婆來找他,敲了半天門也沒人應。」
「媒婆來找他做什麼?」
「當然是為他做媒啊,雖說你哥哥無父無母的,但人品長相都是一等一的好,有多少姑娘都偷偷喜歡他呢!」
「姑娘喜歡他,關媒婆什麼事?」
「這話說的,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哥哥也到了討媳婦的年紀,自然要媒婆上門幫他說親啊。」
執玉氣不打一處來,本來就亂麻般的心被這一番話說的更慌了,他也不管延年教育他的禮義廉恥,直接大聲地反駁道:「他才不要討媳婦。」
張大娘不和她見識,「你一個小孩子懂什麼?」
「我怎麼不懂?我就是他媳婦!」
「……你這孩子瞎說什麼?」張大娘嚇了一跳,等回過味來,看執玉的眼神立馬變得嫌惡起來。
執玉懶得跟她理論,氣鼓鼓地轉身跑了,跑到半路停下來,看到路邊的野花開得正盛,他泄憤似的把那簇花拔得一乾二淨,「什麼姑娘,媳婦,一派胡言。」
拔了還不盡興,他叉著腰,又狠狠踩了兩腳。
他繼續去找他的相公,去了鄰村,找到與延年熟識的幾戶菜農,他們都說沒看見延年,又去了清塘,也不見他相公的蹤影。
最後,執玉也沒有法子了,櫟水就這麼大的地方,他翻了個遍也沒找到,延年還能去哪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