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頁
諾林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滋味,說到底,他只是個私生子,從維拉帶他離開的那刻起,他就成了一個局外人。
其實都無所謂了,只要能按時把錢打來給媽媽付醫藥費就行。諾林長長舒了口氣,完成了一周一度的負擔,他整個人都放鬆了很多,出門正好看到雷哲扛著一頭豬往回走。
少年Alpha鼻尖上有幾滴亮晶晶的小汗珠,他一手抓著豬的兩條前蹄,將它抗在肩膀上,一步一個泥腳印。
那豬出生不過一個月,已經長的很肥了,哼哼叫著扭動,耳朵上有一塊黑斑。諾林認得它,黑耳朵是整個豬舍里最調皮的小豬,三條兩頭地越獄,每次他都得和雷哲廢上老大功夫把它抓回來。
小豬——事實上稱它為小豬不太合適,可它的確月份不大,它不知道從哪個泥坑子裡出來的,渾身滾得全是泥,掙扎時不可避免地弄到了雷哲身上。雷哲一臉嫌棄,要不是諾林還得賣錢,他早就把這玩意扔到河裡去了。
現在大型的畜牧養殖場大都是飼料填充式的快速養殖,諾林家農場堅持實施放養,牛羊吃牧草長大,活動量大,肉質便好上許多,銷量供不應求。豬因為品種問題一直圈養,但耐不住黑耳朵有一顆狂野的心。
黑耳朵自由的後腿拼命蹬著雷哲脊背,用盡各種方法想要掙脫桎梏,諾林見雷哲左邊側臉上被抹了條泥道子,弄成了個花臉,忍不住笑出聲來,想過去幫忙。
雷哲趕忙道:「沒事你別過來了,再把你衣服給弄髒了。」
「你自己行嗎?」諾林遠遠跟在雷哲身旁,和他一起走往豬舍。
「怎麼不行的。」雷哲快瘋了,使勁在豬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饒是黑耳朵皮糙肉厚也不由得老實了片刻,「對了,你視頻的怎麼樣?」
「挺順利的,我爸說什麼洛米魯茲做信息素採集的效果不好,讓我回中心星系,分明就是想等我回去之後把我關在家裡。」
雷哲瞅著他臉色,道:「那你想回去嗎?」
「當然不想了,媽媽現在的身體狀況不適合進行星際航行,我要是回去了她就得一個人在這裡了。總之……能拖多久拖多久吧,信息素採集過兩天在這裡做。」諾林聳聳肩膀:「我給父親說了,他沒反對,應該就是同意了。」
維拉的身體的確是個問題,雷哲點點頭,剛想問諾林需不需要他陪著去信息素採集,就聽到諾林的終端震了一下。
「是我父親打錢過來了吧。」諾林眼角眉梢間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喜氣,他點開終端,查看信息,沒有料想之中的轉帳聲明,兩行字映入他眼中。
【寶寶,錢暫時不打給你了,等到你什麼時候願意回來,我再打過去,給你媽媽好好治病。】
諾林愣住了,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退回去看了第二遍,簡直都要懷疑自己不認識聯邦語了,等他回去再打錢,什麼意思?
隨即他雙手顫抖起來,眼前無法抑制地直發黑,張著嘴無聲喘息,刺骨的冷從每一個細胞深處透出,冰凍了血液,讓他渾身仿佛針扎一樣發麻。
他茫然而無助地抬起頭,正對上雷哲關切的目光,眼中是幾乎能將人撕裂般的痛苦和悲愴。
「怎麼了?」雷哲察覺到不對勁,皺起眉頭,上前兩步靠得離他近了些:「出什麼事了嗎?」
諾林完全聽不見雷哲在說什麼,他閉上眼睛,眼眶中洶湧而出的淚水立刻滾出來,將淺栗色的睫毛濡濕。
太狠了。他怎麼能這麼狠?他怎麼能用媽媽來威脅他?
諾林甚至都能想像得出當時的場景——在遙遠的中心星系裡,承載了他童年大半時光的房子中,男人在溫柔地哄完第二任妻子生下的年幼孩子後,坐在辦公桌後編輯這條簡訊,手邊就是他雕刻的那隻木頭兔子。
他以維拉的性命作為籌碼,逼迫自己的小兒子接受安排好的婚姻,只為這場政治聯姻能帶給他足夠的好處。
想到這裡,諾林眼前就一陣陣的發黑,幾乎要站不住,差點就要摔在濕草地里。幸好雷哲見勢不妙,一把抓住了他胳膊:「哎你別哭啊!到底怎麼回事!」
雷哲慌慌張張地鬆了鉗制著小豬的另一隻手,去扶諾林。黑耳朵摔在草地里,以一隻豬不可能擁有的靈活翻了個身,興高采烈地撒丫子奔向自由。
諾林低著頭,眼淚一滴接著一滴落下,兩隻拳頭緊攥著,骨節都用力到發白,指尖深深掐進掌心裡也完全沒有感覺,喉嚨中發出聲受傷小動物般的嗚咽。
雷哲這個高度只能看到他發頂,少年Alpha便放低身子,偏頭自下而上地瞅了眼諾林,見他咬著嘴唇淚珠子噼里啪啦掉個不停,渾身發抖,那一刻簡直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
在大腦反應過來那是什麼之前,身體便先一步做出了決定,他上前一步,輕輕抱住了諾林。
當格雷伯爵茶醇香的氣息無聲的包圍而來時,諾林沒有絲毫反抗,滿腔的絕望和恨意占據了他心房,幾乎要從內而外地將他撕裂了。雷哲溫暖的身體靠來的那刻,他就像雪國寒夜中跋涉的旅人那樣,緊緊抱住那能給予他些微暖意的少年。
雷哲趕緊在外套上抹了兩把手上的泥水,才敢放在諾林後背上。他倆身高差了將近二十厘米,諾林的腦袋剛好埋在他肩窩,雷哲稍微低一下頭,嘴唇就能碰到他柔軟的頭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