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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恩沒想到昆特竟然會持有這種態度,有些吃驚:「可是……可是我的眼睛看不見,如果談戀愛的話,會給對方造成很大麻煩的。」
「誰說會是麻煩?」昆特反過來問他,「先不說你現在完全有了自理能力,平時出門只需要別人幫一點小忙,你怎麼知道對於別人來說,照顧你就一定會是麻煩呢?我把你從那么小養大,可從來沒覺得過哪裡麻煩。」
肖恩:「那不一樣。」
昆特:「父母的愛的確和伴侶之間的愛不同,最大的一點不同大概就是……父母不能永遠都陪伴著你,但是伴侶可以,在相當長的生命進程中,他或者她將會是你唯一的依靠。你這樣一昧把自己看作麻煩,是對對方,也是對你自己的不自信。」
肖恩沉默了。
他和米契爾都有自己的工作,加上米契爾在故意躲著,他們已經有將近一年沒有正式的私下好好說過話了。肖恩數不清多少次在琴房中懷念起兩人一起練琴的時光,也無數次捫心自問過:假如真的想他希望的那樣,米契爾被他的拒絕擋在門外,放棄這段感情去尋找所謂「更合適的人」,他會開心嗎?
他會瘋掉的吧。
那明明就是他的男孩,米契爾已經陪了他這麼長時間了,難道就不能繼續陪著嗎?
可是……
昆特見他開始糾結,輕聲道:「在你小的時候,每次看到你因為看不見而跌倒,我都會懷疑自己當初一廂情願地將你留下是不是個正確的決定,如果你在這個世界上無法得到應有的幸福和快樂,只能感受到因為殘疾帶來的痛苦,那還不如當初就狠心將你流掉。」
「但是後來我看見你那麼喜歡音樂,找到了自己精神的寄託,每天臉上都帶著笑容,幫忙照顧弟弟妹妹,成長為了現在那麼可靠的,讓人敬佩的模樣,我就覺得當年的決定沒有做錯。所以肖恩,別讓我內疚好嗎?」
肖恩淡金色的眼睫猛然顫了一下。
他手指緩慢地蜷起來,握成拳。昆特的話一下子將他內心的堅冰融開了一條縫隙,於是溫暖的春水漫過河邊,滋潤了渴望著更多愛的土地。
「……」他說,「我明白了。」
【七】
當舍友告訴米契爾樓下好像有人要彈鋼琴的時候,米契爾還不信。
他上了一天的課,剛從浴室中出來,頭髮上吹得半干,柔順地披在肩頭。他其實很不喜歡把頭髮留長,感覺打理起來太過麻煩,但在一個月後要開拍的電影中他要飾演一位美的雌雄莫辨的少年,就不得不留著。
雖然少年成名,但米契爾依然是要讀書的,目前就讀於帝國電影學院,他剛想和舍友一起趴窗戶上看一眼,就聽到鋼琴聲從樓下傳來。
鋼琴音域寬廣,聲音衰減也不劇烈,故而米契爾在十層也聽得清清楚楚,聽到起手旋律的那刻他怔了一下,隨即一把推開擋在路上的舍友,扒著窗台朝樓下看去。
夜色已經籠罩了大地,滿天星斗下,宿舍樓前的燈光照亮了那一片空地,巨大的三角鋼琴放在中間,而一身黑色禮服的Alpha坐在琴凳上,彈奏出風一樣輕盈而優雅的曲調。
「你覺得風是怎麼樣的?」
「嗯……喜怒無常?」
當年琴房中的交談仿佛在耳邊迴響,米契爾緊緊盯著樓下那熟悉的身影,這是他和肖恩曾經合夥寫的那首曲子,《風之頌》。
時年十九歲的肖恩對米契爾的答案不置可否,他寫下了這首曲子的主旋律,而其餘部分由兩人共同完成,這首曲子延續了肖恩一如既往的風格,但似乎還有些別的。
在宿舍樓下彈琴,這好像並不是個富有新意的求愛方式,但肖恩想不出別的更適合他們的了,這首由他和米契爾共同譜寫的鋼琴小提琴曲,似乎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天而誕生的。
——你覺得風是怎麼樣的?
——它能帶來花香,還有你的氣息。
「天啊……」米契爾難以置信地喃喃道。肖恩,彈琴,在他宿舍樓下,風之頌。
這些元素匯聚成了一串不言而喻的信息——肖恩在向他……
是他想的這個意思嗎?
越來越多的人從宿舍窗戶里探出頭來,圍觀這場只為一個人而奏的演奏會,悠揚的前奏在夜色中流淌,米契爾如夢初醒深吸口氣,他猛然轉過身,從柜子里拿出自己的小提琴,都顧不得調準音色,卡住高潮的前一秒,拉響了琴弦——
於是風,帶著花香的溫柔晚風,托著海燕的濕潤海風,狂怒的暴風,還有雨天裡濕噠噠的微風,全都在兩個樂器截然不同卻如此般配的音色中,吹進每個人心田。
鋼琴與小提琴,樂器界的王和後,只是單單它們兩個,就足以營造出一切的氛圍。
就像,就像他和肖恩,只有他們兩個,就足夠了。
肖恩也聽到了從樓上傳來的琴聲,屬於米契爾的回應,他唇邊揚起一抹如釋重負的微笑,終於放卻了所有的提心弔膽和猶豫不決。他手指在琴鍵上飛舞,一如當年初見時那樣,小小的少年坐在琴凳上,指尖流瀉出月光,花香,還有這世界上一切美好的意境。
但他再也不孤獨了。
【八】
米契爾喜歡讓肖恩摘下終端和耳部的輔助儀,完全擺脫其他外力的幫助,帶著他出門去。
這樣的話肖恩就可以完全依賴著自己了,他們牽著手走在街上,田野里,山林間,在陽光正好的午後坐在長椅上休息,真真切切地感受自然帶來的一切溫和的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