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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一個古色古香的中藥堂,葉清靈因心臟病的原因沒少往這些地方跑。昏暗的光為屋子打上曖昧朦朧的光,屋子內儘是藥糙味和薰香,裊裊的熏煙在空氣中擴散,葉清靈的目光從牆上的人體經脈圖轉移到對面那個老得像個gān皮骷髏的中醫身上,那老中醫搭在葉清靈瘦小手腕上的手如同一隻gān癟的jī爪。
老中醫的話也是文縐縐,像是從某個三流武俠小說上摘取下來的:……小朋友聽老夫一言,若要不為心絞所困,須謹記你的心念不可大喜大悲,勿動凡念。只因那樣最易凡心入魔,以你的qíng形,稍有差池,恐造成不能挽回之局。切記,切記……
老中醫的叨念與熏煙一齊模糊在曖昧的空氣中,葉清靈或許覺得有趣,於是便記下了,任那句顫顫巍巍的“勿動凡念、凡心入魔”朦朧在腦海深處,那時候的葉清靈對這些話是不太在意的,從小葉清靈就已經學會如何控制感qíngqíng緒,學會漠視一切——葉清靈從來沒有想過,他會遇見吳志這個讓他在意心動到極點的人。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一個美好的人呢?讓他心動不已,讓他喜歡得快要死去了,讓他喜歡得……幾乎入了魔。看不到他,心臟因焦慮而疼痛;與他接觸,心臟因欣喜而疼痛;被他無視,心臟因悲傷而疼痛。明知道吳志對於葉清靈來說,是一種致命的毒,卻每每心動歡喜得連疼痛都冠以名為“吳志”的甜蜜。
所以,在確定自己成為累贅的那一刻,葉清靈毫不猶豫地跳下屍海,帶著讓吳志記住葉清靈一輩子的自私竊喜;所以,在叢混沌中醒過來的時候,葉清靈來不及思考自身的倖存與變化,便迫不及待地去找上吳志,將吳志撿回去圈養著,帶著吳志只剩下葉清靈的自私滿足。
他怎麼能那麼喜歡一個人呢?無論是在過去,還是現在,或是未來;無論是身為人類,還是變成一隻怪物,葉清靈始終只想要吳志。瘋了般,入了魔。他曾經扒開自己的左胸,撕開皮,切開血ròu,掰開白森森的肋骨,他體內的病毒不會讓他那麼容易死的,所以他低頭便可以很容易地看到那個bào露在空氣中、仍在鮮活地跳動著的器官。葉清靈面無表qíng地想著,這就是折騰了他半輩子的心臟嗎?那個跳動的ròu塊如此醜陋,青筋突起,帶著油膩膩的光澤,不怕死地鼓動著、跳動著——就是它,讓過去的他連活著都是苛求,連稍稍想念著那人時它都要不知好歹地挑出來抗議。多麼渺小,太渺小了,這醜陋渺小的ròu塊連那人一點的片段都無法裝入。
葉清靈用手掐著那個不知好歹跳動著的ròu塊,它發出膽顫的戰慄,因為充血而顯得越髮油膩紅艷了。葉清靈歪頭想了想,最終還是沒有將心臟給挖出來,病毒在他的大腦中尖銳地警告著——對於真正會傷害到宿主的行為,那些小東西會刺激大腦發出qiáng制信號,就像人類的手碰到火會飛快地收回來一樣的自我防護。葉清靈將那擔驚受怕的ròu塊放進去,像拉上拉鏈般地將皮ròu塞回原處,看著那雪白的皮膚幾乎在下一秒癒合收攏得沒有一絲痕跡,葉清靈沾著血的指尖在上面劃了劃,沉默著。他想,他這輩子始終得與那ròu塊一起活下去了,這個認知讓他有些不快。
葉清靈很冷靜,所以他在一開始就察覺到,病毒不僅變異了他的身體,或許對他的思想也構造了個遍。或許是因為葉清靈太過理智了,所以他才沒有像外邊那些頭腦混沌的怪物一樣只剩本能,但是葉清靈依舊很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變化:他並不討厭殺死其他“人”,不討厭血,不介意生食——他甚至挺喜歡大腦的味道,如果可以的話,他可以嘗試在吳志沒有發覺的qíng況下做一份給吳志吃吃看,他對自己的廚藝很有信心;他甚至毫無顧忌地肢解自己——葉清靈現在可真是一個怪物了。
身為人類的葉清靈,只要能遠遠看著吳志便滿足了;而身為怪物的葉清靈,便是毫無忌憚了。如果說過去的葉清靈願意為吳志而死的話,現在的葉清靈就算是死,也會拖著吳志一起下地獄。
他在理智地發瘋,葉清靈冰冷地剖析自己。葉清靈並不是沒有感qíng,動物xing與qíng感xing是人類的兩大特徵,只是他很小的時候就學會控制感qíng了,但葉清靈也知道,一旦壓抑的感qíng爆發後……老中醫顫顫巍巍的“勿動凡念……凡心入魔……稍有差池,恐造成不能挽回之局……”最近越發地在他腦中晃dàng著。他其實和那個掛著父親稱號的男人一樣,男人為工作而發了瘋,葉清靈則是為吳志發了瘋。
已經遲了,葉清靈想,已經遲了,他早已入了魔。
葉清靈看著沉睡的吳志,太陽並不因為這是末世而吝嗇於揮灑光和熱,早晨的光穿過半透明的窗簾照在chuáng上,映得花白。吳志平時看起來大大咧咧的,睡覺卻尤其老實,被葉清靈抱著睡也是窩在葉清靈的懷中一動不動,像只喵咪打著呼。葉清靈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吳志沉睡的臉,他想,世界上最好看的就是吳志了,而吳志,現在是他的了。
完全抵禦不了名為吳志的誘惑,葉清靈湊上去吻住那飽滿的唇,下身蹭了蹭,尋到入口就頂了進去。昨天鬧得很晚,小xué依舊帶著濕潤的柔軟,很輕易地接納了入侵者。吳志被頂得腦袋的整個埋在枕頭裡,他撲通撲通掙扎出來,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眼中儘是孩子般的懵懂無知,後面被進入的感覺還沒弄明白,壓在他上方的入侵者便堂而皇之地開動了,吳志直接被cha得話都說不出來。
“葉清靈你個混帳……”吳志氣得要命,憤怒地撲通著:“你他媽……一大早發毛的qíng……唔啊!”
葉清靈按著吳志,像是貓科生物用那毛茸茸的爪子按著自己獵物,吳志立刻感覺到身體裡攻擊的更厲害了,小聲吸著氣開始服軟求饒,這大清早的,誰一睜開眼就吃得消這個啊。
“別、別……啊啊……你悠、悠著點……小爺昨天快被你弄死了唔——!”
“吳志。”葉清靈放開了吳志的嘴,低頭舔著吳志泛出紅cháo的背:“生日快樂。”
吳志的動作似乎僵了僵,他扭頭想要瞪著那個狡猾狡猾的傢伙,表達他被吃得死死的憤怒。因為姿勢的原因吳志最終還是失敗了,他吸著氣,只是悄悄地抬起了臀,向葉清靈靠近了一點,再近了一點。
第14章
每一個人都有生日,出生之時即為生日,它就像是一個記號,一年一年輪轉,為一個人的一生一段段地打上標籤。
這是吳志的第40個生日,他估摸著還能再過另一輪40個,兩輪的話就太挑戰想像了。即使吳志現在被好吃好喝地供著——葉清靈簡直是全方位地為他保養,四十歲的吳志看起來就是二三十歲的樣,不僅是生理,吳志的心理也被葉清靈寵得永遠長不大。但是吳志仍然清楚,他是絕對無法活到一百二十歲的——即使是身體能撐到那時候,那時候的他也一定老得不像樣了:頭髮白花、牙齒掉光、皮膚皺褶、gān扁如樹皮,誰能忍受一副骷髏樣在這個世界垂死掙扎著。
四十歲的人,在生日的時候該是怎麼樣的qíng形呢?吳志不知道,他頂著一對黑眼圈憋著邪火,早晨被折騰得快去了半命,然後,那個吃飽喝足的罪魁禍首一臉滿足地對他說:吳志,我們出去約會。
葉清靈說話總是不帶語氣詞,總給人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感。經過這麼久的相處,吳志早已習慣葉清靈那清冷的語氣,但這次還是被shock到了。約會?……好遙遠的詞。吳志恍惚地想著,與女朋友在周末跑出去看電影、逛街玩耍,那好像是上一個世紀的事qíng。現在是末世,而他吳志正被葉清靈圈養著。
葉清靈是行動派,他將發呆的吳志收拾好,捲起吳志就將之打包帶走。
這是神奇的一天。每次回憶起這場約會,吳志的表qíng總是極其微妙且複雜的。
他們來到甘泉市最大的枝葉遊樂場。每個遊樂場都有各自的吉祥物,枝葉遊樂場的吉祥物是枝枝和葉葉——一對長相憨厚可愛的玩偶寶寶,粉紅色的是葉葉,藍色的是枝枝。吳志來過幾次,經常可以在遊樂園中看到工作人員穿著巨大的玩偶服,扮演著枝枝和葉葉引起小朋友們的圍觀。
吳志睜大眼睛,他愣愣地看著枝葉遊樂場鮮艷繽紛的驗票口,那裡站著一隻枝枝。葉清靈規規矩矩地從口袋中掏出兩張票遞給過去,然後拉著吳志走進了遊樂場。吳志不住地回頭看向站在門口的枝枝,有些結巴地說:“葉、葉清靈,門口那裡的枝枝——”
葉清靈沒有說話,只是小心地牽緊了吳志的手。吳志被葉清靈拖著走,他睜大眼,看著一路上的枝枝和葉葉——店鋪里的、遊戲項目里的、有巡邏的、有掃地的、有賣雪糕的、有派氣球的……連他們玩的遊戲器材項目,也是那些穿著或粉或藍的玩偶服啟動的。它們就在那唾手可得的距離里,一如既往地工作著,吳志甚至有些錯覺,這還是原來的那個世界,只是他們包下整個遊樂園,那些枝枝葉葉都在為他們服務著。
空曠的遊樂園有了這些藍色的粉色的身影而顯得熱鬧,來這裡玩耍的只有吳志和葉清靈,他們不用排隊,不用等候,想玩哪個項目就玩哪個項目,重複在一個項目上玩到生厭也不會有人說什麼,無處不在的枝枝和葉葉只是在沉默地工作著,吳志像是察覺什麼不再多說,而是全心全意、仿佛想遺忘一切地將所有jīng力投入到玩耍中。
在途中休息的時候,葉清靈去買燒烤,吳志癱在長椅上甩著肩膀,感慨著,他也許真是老了。
“哐當——”吳志偏過頭去看,遠處有隻葉葉正將簸箕從垃圾桶中抽出來。
吳志踟躕了一下,最終還是走了過去。葉葉拿著一隻掃把,在垃圾桶的周圍一遍遍地掃著。吳志站在一邊,沉默地盯著葉葉機械地——或者可以說是彆扭地掃著那gān淨無比的地板,就好像是讓一個小孩使著不趁手的工具懵懂地掃著,更像是一個裝了發條的機器人,遲緩僵硬地掃著那並不存在的灰塵。
“餵——”
葉葉依舊在“忙碌”地掃著地,對一旁的吳志熟視無睹。吳志剛向再走近一步,然後他聽見了,在那沙沙的掃地聲中,像是捂在什麼東西里的腐爛聲響。
吧唧,吧唧,吧唧。
吳志僵在原地久許,最終沉默地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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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個項目是摩天輪,此時夜幕已經降臨,巨大的摩天輪閃閃發光尤其好看。吳志趴在玻璃上往下看,取笑著對面的葉清靈:“我以為只有那些小姑娘喜歡這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