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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機玄說:「是我的錯。」
「誒,我不是……」賀嫻慌了,「他皮糙肉厚,這點小傷沒事兒的。」
「那就更不能甩了我,」賀洞淵摟住林機玄的後腦,將他壓向自己,輕柔地在他額頭親了一下,「要對我的傷口負責一輩子。」
「別打情罵俏了,膩不膩歪。」不遠處有人走了過來,那是個四十餘歲的中年男人,長得粗狂豪邁,一臉的絡腮鬍子幾乎擋住了五官,上半身衣服只穿了一半,另一半掛在腰間,露出肌肉結實的身體。
他挑高了粗放的眉頭,說:「宋娟的屍體我給搬來了,那個張林木被分局關進地牢里,這小子太能鬧騰了,越獄了好幾回,死活都想跟過來,瞧那架勢是想跟屍體海枯石爛。」
「亂哥!你怎麼也來了!」賀洞淵驚喜地問。
「是啊!小姜讓我們過來幫你。」
「好久不見,洞淵,」旁邊一身唐裝中年人走了過來,他手腕上掛著一串佛珠,鼻樑上架著一副金框眼鏡,金色的眼鏡鏈垂落下來,墜著盡頭的一小塊翡翠,被陽光照耀得十分剔透。
「邱先生!」賀洞淵更驚喜了,「您也來了!」
邱聞笑了笑,看向林機玄:「小友,又見面了。」
「邱先生風采更勝從前。」林機玄恭敬地說,這回再見面,仿佛昨天剛和邱聞見過一樣,磨合羅的事件浮現腦中,不知不覺居然過去這麼久了。
「小友才是,修為精進飛快。」
「來的真不少。」賀洞淵笑著說。
「這次事情鬧得這麼大,分局不多派點人過來怎麼行?怎麼?覺得你自己就夠了?」從邱聞背後走出來個身材佝僂,看著神色有些陰沉的老人,他拄著拐杖慢慢悠悠地踱步過來,說:「周炆這些年收集的厲鬼全都被放出來了,要不是我及時發現,全都攔下,三日後的七月半你們是想讓這些鬼魂鬧翻天去嗎!你們這些渾小子真是一個比一個不靠譜!」
林機玄注意到,老人手裡拎著一個造型古舊的燈籠,裡面正閃爍著幽綠的光芒,忽然有什麼東西撞在燈籠內壁,映出一張悽惻的鬼臉。
他一蹙眉頭,再看眼前這個老人,身上命火非常微弱,可以算作是一隻腳踏進了墳墓,應該是個和周炆一脈的鬼道修者。
「鄭先生,」賀洞淵說,「您老也在這,那這事肯定穩了。」
「阿諛奉承。」鄭爾生冷哼一聲,把燈籠遞給賀洞淵,「這裡面都是周炆放出來的厲鬼,你把這燈籠找個地方掛著,讓陽氣暴曬一段時間。」
「我來吧。」林機玄記掛著賀洞淵的傷,從鄭爾生手裡接過燈籠,鄭爾生正兒八經地打量著林機玄,忽然展顏一笑:「福運雙氣,好氣運。」
林機玄:「……」
「是吧?」賀洞淵得意地說,「還能旺夫。」
林機玄狠心地拿手肘狠狠撞了下賀洞淵沒受傷的地方,拎著燈籠找地方去了。
他剛掛好,便看到鄭爾生晃晃悠悠地走了過來,他忽然把拐杖打在林機玄腳前一寸的地方,沉聲說:「你命格奇好,氣運非常,但卻不是你自己的。」
林機玄一怔,想到手機APP的事情,嘴角倏然抿緊。
「但也無妨,」鄭爾生收回拐杖,說,「那氣運與你先天勾連,只會是福不會是禍,但是將自己的氣運轉移給你那人……若是還活著,恐怕日子不太好過。」
爺爺……林機玄神色嚴肅地問:「大師,你能算出那人在哪裡嗎?」
「你能算出嗎?」鄭爾生矍鑠的目光射向林機玄,「你道行匪淺,在卜算上的能耐不比我差。」
「我算不出,但我以為是牽扯到自己的命途所以才卜算不清。」
鄭爾生沒說什麼,用拐杖在地上畫了一個圖案,轉頭走了。
林機玄低頭一看,混跡在泥土裡的文字扭曲,乍一眼看不清楚是個什麼文字,他擰眉認真辨認了許久,終於認出來,那是一個——「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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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娟被安置在自己家裡,林機玄忙完手頭的事情特地去看了下宋娟。
她平躺在床上,臉上蓋著白布,將她青春正好的面容完全遮擋了起來。
一開始,天師局的人說她雖然死了,但體內魂魄不散,能聽到外界的聲音,但無法有任何回應,像是個這輩子都無法甦醒的植物人。
剛把屍體送回來的時候,宋娟的媽媽嚇了一跳,聽說了宋娟的情況後一言不發,找了塊白布蒙在宋娟臉上。
她坐在宋娟的屍體旁邊,蒼老的手握住宋娟還年輕的手掌,低聲說:「是村里人對不起你,是媽媽對不起你,你原諒我們,你要走得安詳。」
林機玄心想,這些被困在輪迴里的鬼魂雖然因為詛咒的限制無法對村外真實的人類產生情感,但經過這漫長的時間催化,他們仍是在不知不覺中突破了詛咒的枷鎖,保留了曾經生而為人的情感,將不屬於這個村子的張林木和宋娟救回了村子裡,並且當成自己的親生孩子養大成人。
只要是活在這個世間,又怎麼可能完全不產生感情?
如果不是因為這點渺小卻堅強的感情,宋娟又怎麼會選擇重新回到這片令她憎惡與悲傷的土地,冒著魂飛魄散的風險成為眾鬼魂輪迴轉世的引路人。
也許的確如周炆所說,人類性惡,但在一片荊棘之中,亮起的一點火光也足以成為引燃燎原之火的希望之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