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頁
想要剝奪這些鬼兵的行動力只要能斷絕藍婆和和尚之間的糾纏即可。
和尚聰慧,很快也反應過來,他細胳膊細腿往地上一坐,神色肅穆,小小年齡,儼然高僧風範,這和賀洞淵的氣質截然不同。
賀洞淵平日雖吊兒郎當,形如紈絝,說話做事沒個正形,動輒以嘲諷拉滿,但此刻誦持佛經,卻一片心平氣和,面目恬靜淡然,如佛祖坐蓮,滿身佛氣逸散。
兩人一剛一和,一張一馳,將《法華經》誦持出了兩種完全不同的風格。
漸漸的,和尚額頭冒出一顆顆冷汗,蠕動念經的唇舌忽然減慢了速度,下一秒,他舌頭打了個結,磕巴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接著前言念誦,然而,就這短暫的幾乎不可捉摸的一瞬間,藍婆發出悽厲的哀鳴,不受控制地走到賀洞淵身邊,亮出羅剎兇相,對著周圍的殭屍怒目而視,低吼道:「退後!全都退後!」
殭屍悚立在原地,幾乎在同一時間向後退去。
雨雲漸收,暴起的一場雷雨來得多快,去得就有多快,短短十分鐘便雲銷雨霽,太陽一出,鬼氣蒸騰,殭屍腐爛完全了的枯骨蒸發出黑色的煙霧,逐漸在陽光下淡化於無。
普覺臉色大變,張口喊道:「若若!!殺了他!!!」
藍婆聽了這一稱呼,臉上猙獰鬼面退化成了人類的面容,她發出一聲哀鳴,轉而撲向賀洞淵。
林機玄試探著動了下,束縛住自己的東西在瞬間消失了,他拍出掌心的開旗咒,低聲輕叱:「五雷猛將,開旗急召,不得稽停,急急如律令!」
開旗咒符落在藍婆臉上,頓時轟出一道驚雷,藍婆還要開口說話,林機玄又一道開旗咒糊了上去,三道開旗咒砸下來,森羅女鬼已經被雷火打擊得鬼氣所剩無幾。
賀洞淵仍在低聲誦吟《法華經》,他如同老僧入定一樣,眉眼低垂,身體宛若一個佇立了千年的佛像,顯出慈悲與堅毅。
林機玄守在他身邊,由他將一卷《法華經》念完,小男孩面色怔忡,愣在當場,滿腦子都是《法華經》的經文。
普覺從未聽過這樣充滿梵音的經文。
在他生前短暫的四十餘年裡,他日日誦持《法華經》,每日百遍從未懈怠,他的師父說,《法華經》是想成大乘佛法必須要領悟的經文,意欲萬物無論貴賤,皆可成佛。他剛誦讀時,覺得字字佶屈聱牙,難以通曉,然而隨著佛法精進,他在經文中頓悟了很多。紅塵種種,萬事蹉跎,無論何時何地,《法華經》都是籠罩在他心頭的佛法蓮華。
他自認研習《法華經》多年,即便是當時那個佛學盛世也未必有人能在《法華經》單本上的造詣超過他,曾經隔壁寺廟的僧侶來和他辯法,不出三問就羞愧得退避三舍。封門村以他聞名,全村人都認為他是最接近佛祖的人,能聆聽佛祖的聲音。
然而,他其實從未聽過佛祖的聲音。
得悟真經時沒有,悲天憫人時沒有,村子發生疫病,想要祈求佛祖時更沒有。
他曾經一度認為是自己還不夠接近佛,佛法無疆,佛是窮盡一生也悟不完的真道,他是正從起點出發的旅人。
村民們告訴他,當他走到人生的盡頭仍在虔誠地誦持《法華經》時,他一定會來到西方極樂世界,聆聽到佛祖的聲音。他信了,他學佛祖慈悲為懷,濟世救人,犧牲己身去西天聆聽聖諦。
但在死亡來臨的剎那,他沒有聽到任何佛的聲音。
迴蕩在耳邊的只有自己唇舌喃喃下的經文梵音——
種種因緣,以無量喻。照明佛法,開悟眾生。
他聽見他的聲音漸漸微弱,當他停下誦持的時候,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他看著村民親手埋上最後一抔黃土,掩蓋住所有一切。
在失去光明的一瞬間,普覺從未有過如此強烈的恐懼,他從喉嚨里擠出一聲「不——」但沒有人聽見,也許有人聽見了,但他們置之不理,黃土層層蓋下,他的呼吸被悶在喉嚨里,到這一刻,他清楚地認識到——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啊!!
他摳挖著泥土,但身體的力量越來越小,呼吸被悶在喉嚨里,喘息間全是堵塞鼻喉的泥沙,直到腦海內一片空白,只留下唯一清晰的聲音——
是他們害死的我!
這個念頭纏繞在他腦海里,他化成厲鬼殘殺了整個村的村民,由佛成了不可饒恕的亡魂厲鬼,他附身在佛像身上這麼多年,一直為再找一個化身成人的機會,他想聽見佛祖的聲音,當面問問他,他可以割肉餵鷹,為什麼不能救救他!他虔誠地誦持法華經多年,為什麼卻對他的苦難視而不見!
然而到這時,他聽到賀洞淵的《法華經》仿佛聽到了佛祖的聲音,他的經文沉穩內斂,明明與他多年誦持的內容一模一樣,聽在耳中卻有種梵音灌耳的感覺。
他進了大乘境界,旁的事情都不予理睬,萬般因果在他耳中、眼裡都成了《法華經》中佛祖的訓誡。
這是他從未有過的境界。
他能誦持多久?普覺不由心想,如果有外界打擾會怎麼樣?
他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撿起地上的石頭向賀洞淵砸了過去,林機玄眼疾手快地用背包砸飛石頭,冷眼看著普覺。
普覺一陣恍然,猛地想起當初若若也像這樣守護著自己,她本來是懸樑自殺死在寺廟裡的厲鬼,因常年薰陶香火,成了護持誦持《法華經》的十羅剎女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