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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林機玄說,「他膽子挺大的,敢一個人在山裡亂竄。」
「什麼膽子大!這叫沒腦子!」男人氣得不輕,壓著火氣說,「下回真丟了看你怎麼辦!」
小男孩聞言,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他猛地將手裡的草編兔子砸在男人的臉上,罵道:「我不要爸爸了!」
「你——」
「胡說什麼呢!」女人也發了點火,「爸爸是擔心你!」
「我不要爸爸了!我要去找別的爸爸!」
「什麼別的爸爸?!」男人蹙眉。
「你這孩子發的那麼瘋!」女人看了一眼老公,托著小男孩的屁股拍了一下,「別亂說話了,非要誠心惹你爸爸生氣!」
小男孩掙扎著喊道:「別的爸爸!我有別的爸爸!」他雙手向深邃的林間摸索過去,像是要去擁抱一團未知的虛無,也許在他陽氣不足的雙眼裡真的看到了什麼東西,在那一刻,小男孩渾身上下都充滿著對母親懷抱的抗拒。
賀洞淵退後一步,跟林機玄咬著耳朵說:「中邪了?」
林機玄回了他一個肯定的眼神,賀洞淵嘖嘖嘖了兩聲,挑眉看林機玄,也不說話,兩人你來我往的視線里把信息全都交換全了,賀洞淵妥協地努了努嘴,過去說:「行了,小胖子,別忘了剛才我們男子漢之間的約定。」他湊過去,壓低了聲音在小孩耳邊念了一句靜心的佛經。
小男孩怔了一下,咬著肥嘟嘟的嘴唇看著賀洞淵,渾身的戾氣驟然散去不少,他趴在母親懷裡,一言不發地鼓著臉頰。
「怎麼回事?」女人小聲嘀咕了一句。
賀洞淵笑著說:「既然是男子漢之間的約定就不方便告訴你們了。」
說完,他又低聲跟男人說了一句什麼,男人臉色一變,神色稍微好看了一點,他咳了咳,說:「我來抱吧。」
女人猶豫了下,把小男孩交到男人手裡,小男孩掙扎了一下,但很快就老老實實地窩在父親懷裡。
「謝謝。」男人回頭沖賀洞淵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賀洞淵笑了笑,說:「下山慢點,別讓孩子再跑回來了。」
一家三口離開,林機玄好奇地問:「你剛才跟那男的說什麼了?」
「我說,我小的時候,我爸跟您一樣嚴厲,從小到大我最想要的禮物是爸爸的擁抱。」
「真話假話?」林機玄一時難以區分。
賀洞淵神秘地眨了眨眼:「認識你之前是真話,認識你之後就不是了。」
「?」
他笑著說:「認識你之後最想要的禮物是你的擁抱。」
林機玄頓悟:「原來你把我當爸爸。」
賀洞淵:「……」
他碰到了有生以來最硬的一顆釘子。
林機玄斜著向林間看了一眼,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剛才那小男孩一直在看這個方向,這裡有什麼?之前那個被點了炮仗一樣跑了的小男孩也是往這個方向逃竄出去的。
剛才照面一打眼他沒看清那小孩長什麼樣子,印象里烏漆嘛黑的一小團,挺瘦,穿著個白背心小短褲,瞧著像是就住在這山里,難不成西郊這山真住著什麼人?
「去看看就知道,」賀洞淵攬上林機玄的肩膀,說,「時間還早,就當踏青了。」
林機玄沉思了下,點頭答應。
但這條路頗不好走,準確來說根本不是一條路,四周圍都是橫生出來的枝杈,一個小孩子躬身在林子裡穿梭都困難,別說兩個超過平均身高的成年男人。越往前走地方越偏僻,周遭林木遮天蔽日,讓人難以辨別方位,這一路不知道走到了什麼僻靜的地方,難為那小孩能一路穿梭過來。
賀洞淵撥開兩邊的樹枝,對身後的林機玄說:「小心劃著名臉,不然是世界級的損失。」
「我是得小心點,」林機玄仔細觀察著這周圍,說,「你就不太用怕,城牆級別的臉皮。」
賀洞淵腳步一頓,林機玄正在看旁邊,沒注意,一下子撞到他背上,林機玄以為這句話自帶破防,突破了賀洞淵的臉皮,把他說得心態崩了,便去看賀洞淵的臉——男人繃著一張線條凌厲的側臉,眉頭蹙緊,滿面怒火。
林機玄:「?」
他抬頭看向賀洞淵目光所至,神色也一下子嚴肅了起來。
不遠處是個不大的磚石房屋,四周圍壘著一堆破銅爛鐵,像是個秘密的廢舊回收站,密密麻麻的樹枝遮擋住陽光,將石頭屋子籠罩在一片不敢見人的陰影里。
在黑暗的影子中,一個小男孩被按在菜板上,瘦小的身軀被打得血肉模糊,他連聲慘叫,身後高大的男人手裡拿著一個鐵棍敲打在他肩背,赤紅著雙眼罵道:「小兔崽子!亂跑什麼!是不是又偷老子的酒了!媽的!把你養這麼大沒給老子賺幾個錢!倒是淨往外頭掏老子的東西!哭!哭什麼哭!老子打不死你!」
那小孩憋著勁頭,除了偶爾從喉嚨里悶出來的痛呼聲之外再沒別的動靜,死死咬著牙硬挺著,那男人打得渾身是汗,累得踉蹌了一下,喝醉了似的搖搖晃晃退了兩步,把手裡沾了血的棒子拋到一旁,一屁股坐在背後的垃圾堆里,打了個酒嗝。
父子兩人隔空對望,眼裡都是對彼此的憎恨,那男人隨手一抄旁邊的東西砸向小孩,罵道:「看什麼看,滾去幹活!」
小男孩收回目光,一身傷痕跌跌撞撞地往旁邊走,很快就繞去林機玄他們看不到的地方。男人看著小男孩離去的背影,罵罵咧咧了一會兒,靠在廢棄物上左挪右挪地找了個舒坦姿勢,沒多久就打起了呼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