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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洞淵大笑,牽著林機玄的手壓低了聲音問:「了不了得,你最清楚。」
林機玄:「……閉嘴。」
賀洞淵委屈地看了林機玄一眼,緊握著他的手,帶他前往法明寺華雄殿。
華雄殿供奉的是文殊菩薩,殿前有一塊公共區域,立著個象徵森羅萬象的巨大香爐,裡面插滿香火,點點星火映照著香爐邊緣刻著的一行:森羅及萬象,一法之所印。
林機玄他們到的時候,辯經已經開始了,兩人從《具舍》、《中論頌》一直聊到《大般若經》,一言對一語,往來頻繁,句句蓮華。
哪怕看過不少佛學經論,林機玄聽著也有些頭大,一開始能跟上兩人的思路,等到中心論點轉移到「大唯識」與「識變」的時候,他腦子裡隨著兩人平和又激烈的言語衝突變得一團混亂。
林機玄:「……」隔行如隔山。
賀洞淵在旁耐心地給林機玄解釋:「師叔認為念即是識,識體現念,即是本心,即是當下;而二叔叔覺得念大於識,識基於念,識是現今,念是過去現在及未來。」他聲音忽然停住,表情一變,神色冷峻地看向懷悟大師,似是聽到了什麼驚人之語。
令賀洞淵震驚的這句話林機玄也聽了個一清二楚,懷悟大師說:「那飛燕師弟如何看待以識和念影響他人?」他眉宇端莊沉穩,略顯豐厚的嘴唇開闔談吐間帶著濃重佛息,「當年天魔以識念害人,灌輸生者苦,由死解脫的惡念,飛燕大師如何看待?」
賀飛燕沉默片刻,這短暫的沉默在快節奏的辯經里已經可以論為認輸的前兆,在座所有人都沒想到懷悟大師會在大庭廣眾之下提起天魔一詞。
當年天魔為害一方,影響甚廣,許多天師道的人都因此而犧牲,這十年來被列為禁詞,很少有人會公開談起。
寺內僧人一片譁然,有年紀輕的偏頭問:「天魔是什麼?」年長的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只按下他們好奇的小腦瓜,敷衍地說:「聽大師辯經,少問那麼多。」
賀洞淵眉間蹙得像是條擰巴了好幾圈的麻花,低聲喃喃:「師叔怎麼好端端地提起了這個……」
賀飛燕緩緩開口:「識念定人心,也能影響人的行為,好的識念當廣為傳播,惡的識念當及時遏止。」
懷悟大師又問:「如何分辨識念的好壞?」
賀飛燕再次陷入沉默,抬眸看向懷悟大師,嘴角輕揚,說:「那請問懷悟師兄,好壞如何定義?善惡如何定義?」
懷悟:「由業果所定,感未來樂果為善,得未來苦果為樂。」
賀飛燕再次輕笑:「何為樂果,何為苦果?」
懷悟也看向賀飛燕,轉頭隨便點了個沙彌:「何為十善業?」
沙彌悚然一驚,腦海內空白了一瞬,隨後答道:「一、不、不殺生;那個……二是、是不偷盜;三、不邪淫……九、不嗔,十、不痴。」一開始差點嘴瓢,到後面才能答個囫圇。
懷悟又點了另一個沙彌:「何為十惡業?」
有前車之鑑,答題的沙彌冷靜地回:「身業有三,殺生、盜竊、邪淫;語業有四,妄語、惡口、兩舌、綺語;意業有三,貪心、嗔恨、愚痴。」
懷悟最後看向賀飛燕,再次問:「如何分辨識念的好壞?」
賀飛燕答:「樂果為好,苦果為壞。」
「然也,」懷悟厲聲說,「可更甚者是識念可禍害他人!搬弄是非!顛倒黑白!將樂果扭曲成苦果,將苦果偽裝成樂果,是以是非不分,善惡不辨!」
他聲音一聲賽一聲的嚴厲,好似在金剛院裡呵斥違律弟子。
他陡然厲聲質問:「師弟!試問此等人不懼無底枉坑乎?!」
賀飛燕臉色繃得低沉可怖,說:「師兄所言極是,可既說到此點,善惡以結果分,若無結果又如何定善惡?更何況,何為樂果?何為苦果?大部分的樂便是樂,小部分的樂便不是樂了嗎?!不為常人所能理解的樂便不是樂了嗎?!」
林機玄忽然覺得放在口袋裡的墮佛印正在發燙,像是上面的佛印正在呼應著什麼,他不敢置信地看著站在懷悟大師對立面的賀飛燕,不敢去想像此刻賀洞淵的心情。
他艱難地吞咽了一下。
懷悟面無表情地說:「《增一阿含經》中迦葉問言:何等偈中出生三十七品及諸法?時尊者阿難便說是偈諸惡莫作,諸善奉行,自淨其意,是諸佛教。飛燕師弟,你善惡不分,遑論佛教。」
「諸惡莫作,諸善奉行?以大眾之樂為善,以小眾之樂為惡?不過皆以果定論!」賀飛燕冷哼一聲。
「大逆不道……」站在林機玄旁邊的老僧人聽了賀飛燕的話,嘆息一聲,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旁邊人小聲議論:「飛燕師叔祖怎麼會說這種話?太過偏頗,那種以凌虐殺人為樂的能結的是樂果嗎?」
「可我卻覺得說得有些道理,制度法規,倫理道德都是從大部分人的角度來制定約束的,可還是有小部分無法照顧到。」
「他說的聽著跟你說的不是一個意思,飛燕師叔祖太偏激了,就怕是心裡生出了什麼……」
「噓!噓!」另一人壓低了聲音,說:「你小聲點。」
他若有若無地看了賀洞淵一眼,見賀洞淵冷沉著臉,神色異常難看又趕忙將頭扭過去,拉著人走遠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