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頁
就在這時,賀洞淵截住楊熙的步伐,形容漫不經心地和她說了句什麼,如果不是那雙眸子的侵略意味太強,光看落在玻璃窗上的剪影,一定會以為賀洞淵在搭訕。
楊熙的身影頓了一下,露出一線冷漠的側臉,與賀洞淵擦肩而過。
賀洞淵輕笑,拉開門走進來,他搭了件長袖線衫給林機玄,說:「外頭這麼冷,想生病讓我照顧你啊?」
林機玄:「你剛才對楊熙說了什麼?」
「說了你想問的,」賀洞淵面向林機玄靠在牆壁上,雙手環胸,越過林機玄的雙眼看向外頭澄澈的雨夜,「奪人氣運終歸是惡途,無論是她還是馮丹繡都活不過五年,她們造出這個密室,說什麼攫取人的恐懼去供奉六欲神都是假的,而是利用整個墓穴造成的大陣獲得來人的氣運,拿活人的命去換死人活命,自古以來這就是禁忌。」
林機玄覺察到賀洞淵說這話時略顯得冷厲而不近人情,他看了賀洞淵一眼,賀洞淵目光落在雨幕里,像是在走神,又像是在思考什麼深入到靈魂的東西,往日沉著的雙眼此刻顯得有些空濛。
他裂開唇角露出一個不那麼由心的笑容:「人死不可復生,這是句大白話,三歲小孩都懂,可有些人就是不懂。」
林機玄不由自主地抓了下賀洞淵披在他肩膀上的線衫,抿了下唇,說:「這是有悖倫常的事情,她們一直知道,但不是所有事情都是知道了就能絕對不去做的。」
「是麼?」賀洞淵垂下眼眸,不知回想起了什麼,輕聲一笑,「也是。」
第75章 婆羅門(四)
「雨好像停了,」林機玄轉過頭又看向夜色,忽然瞥見夜色中的一點光斑,正在密密麻麻的山林間扭曲蛇行,「那是什麼?誰的車?」
「像是車,」賀洞淵也瞧見了,有些心不在焉地說,「怎麼像是突然出現的。」
林機玄想著深更半夜的誰還會開車來?是不是賀洞淵叫了什麼同事過來善後。一回頭打算問問情況,卻看見賀洞淵憋著一口氣似的,神色不太自然。
有些喘不上氣,賀洞淵去摸口袋裡的煙盒,卻摸了個空。男人一怔,回想自己剛才回房間確實換了一條褲子,但是煙盒……他應該是帶在身上的。
「怎麼了?」察覺出賀洞淵的異狀,林機玄蹙眉問道,「你臉色不太好。」
「煙盒丟了,」他回想起剛才換好衣服下樓的時候被芊芊撞了一下,賀洞淵呼吸一緊,胸口像是被狠狠捶了一下,「媽的,芊芊把我的煙盒偷走了。」
「她人呢?」林機玄知道這煙對賀洞淵的重要,拉開拉門到處查看芊芊的身影,客廳沒有,房間裡東西被收拾得乾乾淨淨。
他想起林間亮起的那一段光斑,突然明白過來,芊芊偷拿賀洞淵的煙盒後立馬就溜走了。她甚至不敢在近處打開車燈,只能壯著膽子摸黑走在路上,直到確定沒人追得上她才敢亮起車燈,揚長而去。
她走的時候雨還沒有徹底停下,淅淅瀝瀝的雨簾遮擋了視線,樹林間泥土鬆軟,誰也不能預料在這樣的環境下摸黑行車會發生什麼意外。但對芊芊來說,所有的意外都不再重要,她鐵了心要拿走賀洞淵的煙。
可在已經脫離危險的情況下,她拿賀洞淵的煙幹什麼呢?
林機玄想不通這點,但隨即賀洞淵的狀態讓他來不及多想:男人靠在牆面,拳頭死死握緊,像是個癮症發作的病人,大口喘息著,可那些空氣像是在跟他作對,任由他跟上了岸似的魚一樣呼哧呼哧大口喘氣,也依然沒法將那些氧氣吸入肺腑,灌入心臟。
賀洞淵眼前冒出一片黑沉沉的光暈,所有景物都被剝離了原來的顏色,只剩下一片純粹的黑與白,他耳邊開始發出陣陣嗡鳴聲,像是夏日聒噪的蟬鳴,又像是賀嫻喋喋不休的嘮叨。伴隨著他成長的二十餘個年頭,全部的聲音前赴後繼、紛至沓來,不管不顧他是否願意聽見,一股腦地全都堆積在耳邊。
他很後悔沒早點抽上一根續命的煙,想著緊著用的話剩下兩根怎麼都能撐到明天下山。這會兒實在是有些喘不上氣才打算取出一根抽上一口,可芊芊那混帳王八蛋直接把他救命的煙給順走了,怎麼就碰見了這麼個恩將仇報的玩意?
聲音越來越多,洪流似的衝來,江灘巨浪翻湧,拍岸聲滔滔不絕。
直到一聲聲呼喚劈開巨浪,賀洞淵清楚地聽到那砸在黑白世界的聲音,如流星墜地。
——賀洞淵!賀洞淵!
那人從沒正經叫過他的名字,他聲音那麼好聽,如果在他耳邊低啞的,溫柔的叫他一聲,他恐怕就這麼死了也心甘情願。可惜這會兒喊的太過著急悲傷,變成一根根柔韌的絲線,拉扯著他的四肢,讓他不至於往深淵裡面掉,硬生生把他拉拔了起來。
賀洞淵睜開眼睛,用所剩無幾的力氣一把撈過那人的脖子,動作蠻橫粗魯地將他按在自己胸口,還粘連著雨滴的風刀子似的刮在臉上,讓他被抓回來的意識變得更清晰了一點。賀洞淵虛弱地說:「我口袋裡有個電話,你先幫我拿出來,我使不上力,別急,一時半會兒我還能撐住。」
林機玄忙照做,從他右手邊的褲子口袋裡摸了下,賀洞淵不懷好意地喘著粗氣,壞笑著說:「摸哪兒呢?什麼時候了能不能正經點?」
要說的話被截胡了,林機玄一口老血哽在喉頭,差點沒忍住一拳打在這人身上,但看他滿頭虛汗,氣若遊絲的樣子心裡又緊巴巴得疼,萬千怨氣都化成一縷無奈的嘆氣,一言不發地從他另一邊口袋裡摸出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