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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工智慧的自主權限仿佛已高出人為設定的框架,發展出了延伸向權限範圍外的部分。
衛平戎的目光來回逡巡在封鎖線外的那支隊伍與刻託附身的廣播小喇叭之間,一天份的震驚簡直不夠用。
「通知全員,提高防禦係數,全體張開防護罩。」
安潔在中甲內沉著發出全員通告,衛平戎的思維轉了一圈,又落回了暫時仍跡象不明的顧江初身上。
「伊恩正和顧先生待在一起。」刻托很明白衛平戎心情似的說,「我至少可以向您保證一點,只要伊恩核心尚且完好,就絕對不會讓江初出事。」
衛平戎難以甄別智能助手的話可信度有多高,他朝小喇叭再次投去一瞥,忽然意識到刻托稱呼的轉換:「你管他叫……江初?」
與此同時——這個說法或許不太準確,因為顧江初和伊恩正被困在時間亂流里,他倆具體是所處於哪個時間節點,實在難以界定。
「……是你嗎?」顧江初把自己幾乎從不離身的終端已經摘了下來,擺在前方操作台的某一空白位置。
伊恩的本體隨他一同登陸了機甲,但沒有轉換為人形,智能助手保持了自己的箱體形態,靠在駕駛艙一角,仿佛是覺得箱體模樣的自己此刻能看上去更加無害。
饒是顧江初再怎麼反應遲緩,那時候因為一切發展的太快,他來不及仔細深究是怎麼一回事,可在他已經於時間亂流里飄了一會的這會,他調出過機體自檢報告,發現自己的反引力裝置曾關閉了三秒。
敵人的反向干擾能量場再如何悍猛,他的機體至少還籠罩在他的精神場覆蓋範圍內,屬於他的「個人安全區」。
這番系統原始參數修改發生在敵人的干擾能量侵入他的覆蓋面之前,顯然只可能是機體內部出了問題,而非外力作用。
能夠與身為駕駛員的顧江初享有同等機甲控制權,甚至能不經他允許就對參數進行修改更新的對象僅有一個。
伊恩。
幼年時的可靠兄長,照顧了他十多年的電子保姆,自少年時期起的智能助手,他在這個宇宙間最信任的存在之一。
「對不起。」靠在牆角的智能助手輕聲開口。
他和刻托一樣,張嘴就先是一句確實夾帶了真情實感的道歉。
但顧江初不想聽道歉。
所有擁有充沛情感模塊的智慧生命體大抵多是如此,明明心底已有所了悟,對於某個結果有了答案,可真相在由人親口說出或承認之前,便像還朦朦朧朧罩著層「防護網兜」,能把真相和伴生的情緒都兜住了,叫人暫且不會受它們衝撞,僅是知道它們在那裡。
伊恩的道歉等同於揭走了這最後的網兜,讓顧江初頃刻間被傾斜出的真相與情緒淹沒。
「為什麼?」顧江初為自己堪稱心平氣和的提問聲音吃了一驚——他本以為自己多少會「聲音微微顫抖」或者「聲音艱澀到像是從兩塊互搓的生鏽鐵片中擠出來」。
可他都沒有。
「我並不想傷害你。」伊恩的話音依舊放得很輕,像是音量再提高一點會驚著誰似的,他竭力讓自己聽上去誠懇又溫和,「海盜艦船內的空間能量收發器被暗中更改過,他們至少要在參數生效的三十分鐘後才能發現數據存在問題,依據這份偽數據生成的空間光圈效用有限,沒法帶我們去任何目標地,只能讓我們在時間亂流中短途漂泊一會,然後我們就會沿能量引線返回原坐標。」
「所以你特地關閉我的引力場,讓我被拽進這裡,最終目的是讓我當眾消失片刻——這是什麼新的心理戰術嗎?」顧江初期望自己能用更強硬些的語氣去質問伊恩,至少得叫對方好好接受到他的憤怒、失望以及其他相近情緒,但他發現比起以上種種,他此時更多的是疲憊。
當發現信任多年的對象竟也會暗中絆自己一跤,讓自己栽得防不勝防時,人們心底往往都作何種想法呢?
顧江初只覺得疲憊。
他大腦分了一線餘裕留在自己驟然離開的戰場上,幾乎不敢細想衛平戎看著他消失時的神情。
「這不是心理戰術。」伊恩回答,「我把你帶到這裡,是想請你看些東西。」
請他看東西?
顧江初在心底一曬,覺得智能助手說的好像是預備請他來時間亂流里看場電影。
還不待他發出是什麼東西值得對方如此大費周折,需要把他請到時間亂流里來看的感慨,伊恩再次開口,把他剛到嘴邊的話堵了回去。
「我們到了。」伊恩說,「你看。」
由於他們並未真正抵達任一具體時間節點,小機甲外撐著一個造型奇異的防護罩,私改了機體設置的智能助手不知是從哪裡獲得的技術,居然讓駕駛艙的艙內環境在亂流中保持了穩定,但通過外顯屏向外看去,入眼便是一個又一個扭曲變形的空間入口。
而通過這些入口再朝里看,理應範圍有限的視線竟能無限向里延伸。
顧江初感到他仿佛是往眼睛上架了一套高倍望遠鏡,可以一直看到入口深處,那些本該距他極遠的畫面徑直映在了他虹膜中。
順著伊恩指示的入口方位看去,他在深處看見了……幼年時期的他自己?
「對,那就是你。」
伊恩肯定的話音中帶著懷念,顧江初匆匆朝他投去一瞥,心裡某個位置驀地動了動,讓他感到大腦里專管記憶的勾回段落也似同步激盪了一下,給了他一種微妙的鬆動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