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衛平戎的目光在那句「改日再約」上落了半晌,他本該為邀請被拒生出一點落空感——就像大多數人在邀請被拒時會有的那樣。
但他好像真的已對遭到拒絕習以為常,反倒是在看見「改日再約」時愣了愣,心下繼而湧出一種奇異的慶幸感——他的「抽獎」雖然失敗了,可對方並沒有態度的強硬收回「獎箱」,更沒有驅趕他走,他本以為自己的機會已然用完,對方卻又態度溫和的給他塞了一把抽獎券,還告訴他可以下次再來。
下次。
衛平戎在心底咀嚼了一下這個詞,他抬眼看向落日餘暉下泛著一層粼粼金光的海面,攜裹著海水獨有咸腥氣的海風兜頭吹了他一臉。讓他忽的想起自己還沒給好友回復,又急忙調出屏幕,斟字酌句的給顧江初寫了回信,末了,還要把標點都檢查一遍,才謹慎的按下了送出。
對於顧江初來說,用戶E是「哥哥的心意」軟硬皆施塞給他的一個家園好友,這個僅此唯一的ID掛在他的好友列表里,看起來頗具紀念意義。
他不知道的是,對於衛平戎來說,掛在對方好友列表里的他的ID,其實也是個「唯一」。
並且相較於顧江初那個僅限於虛擬家園應用內的「唯一」,衛平戎的這個「唯一」分量可能還要更重一些。
因為顧江初再怎麼懶於社交,也還有那麼一小撮交好的現實朋友,可衛平戎在通過顧江初的好友申請之前,是個徹頭徹尾的「獨行俠」——無論線上與線下。
他沒有朋友。
如果說壞運氣也能成為原罪,輪迴因果真的客觀存在,那麼衛平戎可能是上輩子真的造孽太多,這輩子才會生而有罪。
他打有記憶起,就是個霉運集結體。
一切在他人看來是偶爾才會發生一兩回的小概率倒霉事件,在衛平戎身上幾乎天天都能上演,並且他不只是自己倒霉,還活像個災難反應堆,能將壞運氣輻射香四周,讓所有與他靠的過近的對象一道倒霉。
一次兩次,還可以稱之為巧合,三次四次,旁人心裡犯了嘀咕,卻也至多只是默默疏遠,不會刻意去宣揚,而五次六次乃至於七次八次,當「人形自走掃把星」成為了公認的事實,「誰挨誰倒霉」成了打在衛平戎身上的楔子,他翻遍了市面上能找到的所有社交攻略,看完了一個資料庫的《教你如何做個出色的朋友》,還嘗試著學習那些名人傳記里的故事,本著真誠、友善、熱情、主動等原則去勇敢接觸他人……
他曾以為自己會成功——至少在一人身上取得成功也行。
但他沒有。
因為從未謀面的父母傳下的一副好皮囊,人又大多容易對外形出色的事物心生好感,在每離開一處舊環境——譬如搬家與升學——進入新環境生活時,也會有那麼幾個循著愛美之心的對象主動向衛平戎靠近,但他們從沒有誰堅持超過二十四小時。
或者是才剛接近衛平戎就倒了霉,或者壞運氣其實還沒落到自己頭頂,但已有「仗義之士」悄悄科普了災難反應堆的「光輝戰績」,總之,那一點因皮相而升起的傾慕之情,很快就在涉及到自身運氣的切實顧慮下又散去了。
衛平戎坐了很多年的後排單座,一人完成了大大小小不計其數的「小組作業」與「團隊任務」,他聽過不少「大概連親生父母都是被他霉走的」議論,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嘗試里越發沉默寡言,控制情緒的能力隨年歲漸長,最後開始有意識的克制自己,能不麻煩他人就不麻煩,儘可能獨自處理一切。
但凡他不是上面還有一個待他如己出,恰好又還有一定影響力的小叔,他可能連學業都沒法順利完成——中學時,家長委員會就曾向他所就讀的院校提出聯名抗議,要求把會影響自家孩子日常學院生活的「不安定因素」清除出去,為他開辦額外的遠程教學。他常年帶隊駐守星外的小叔連夜殺回本星,抵了一半的年休假,去校長辦公室大發了一通雷霆,這件事才沒有人再提。
「……」
先前還鋪灑了大半個海面的金色光芒只剩下細細一線,體表也感受到了全息模擬出的晝夜溫差變化,衛平戎自回憶中抽回神,意識到自己已在觀海崖上呆站了很久,他不知所謂地挪動了一下步子,正思考起自己是不是該下線了,就聽見消息提示音又是一響。
[你準備下線了麼?]他的好友在消息里問著,[我這會可以上來。]
峰迴路轉——衛平戎不知道這個詞用在這裡到底對不對,他認認真真把好友的簡訊看了兩遍,確信自己沒有理解偏差,才迅速把方才升起的下線想法踢到一邊,飛快發去自己還沒準備下線的回信。
而要說理應在專心研讀資料的顧江初為何又忽然轉變了主意,就得將時間縱軸又往回拉半個小時。
半小時前——
因為顧江初回拒了好友E的遊戲邀請,隨著家園應用一同啟動的「哥哥的心意」不住吵吵嚷嚷,它強行把自己的文字層鎖定在懸浮屏所有窗口最前,一排排滾動的文字提醒簡直煩人如不可取消的低劣小GG。
偏偏顧江初看見E還給他又發了回信,他只想看看E是發回了一條什麼,一時無心理這刷屏的「煩人的心意」,任它用不知從哪裡模擬來的腔調控訴他拋下好友是多麼冷酷無情無理取鬧。
【您的好友只是向您提出了一個小小小小的遊戲邀請,您可能想像不到他在發出邀請前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氣,懷揣著怎樣的一顆真心,帶著怎樣的一腔情誼來邀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