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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院是個四方院落,四面都有房間,前面還有通向後門的通道,黑漆漆的,連點燭光都沒有,哪裡還看得見他要追的人?
這種qíng況下,溫湖知道自己肯定是跟丟了,不由有點沮喪,只好又回到前面大殿,這裡也不知道有沒有守夜的人,一個大活人深更半夜站在一堆屍體中間,膽子再大的人心裡也肯定不會是輕鬆愉快的,溫湖輕手輕腳地從屍體中間穿過,嘴裡一邊叨叨咕咕:“大爺大嬸大哥大姐們,有怪莫怪,我只是路過,冤有頭債有主,愛找誰你們找誰去哈……”
話沒說完,他忽然停住腳步。
那一瞬間,如果有旁人在,那麼他一定可以看到溫湖臉上的表qíng完全凝固了!
他的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眼前這具棺槨。
棺蓋被打開了一半,斜斜放在棺材上面,那被打開的一半,正好可以讓人借著大殿裡的昏暗光線看清躺在裡面的人。
這是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面容姣好,嘴唇上還塗著鮮紅的口脂,雖然臉色顯得過於蒼白,不過一點也不妨礙她的美貌,如果不是地點不對,幾乎要讓人懷疑她只是睡著了。
但讓溫湖驚駭的並不止是這些。
因為這個女人是喬綠意!
曾經名動京城的戲子名伶。
她為什麼會在這裡?
難道喬綠意死而復生,跑到戲班子去殺人,然後又因為被他發現,所以重新躺在了這裡?
曾經去過英吉利留學的溫大少爺本來是對這些封建迷信的玩意兒嗤之以鼻的,可此時此刻,小時候祖母常給他講的眾多光怪陸離的掌故又忽然浮現出來。
民間不是沒有過這樣的傳說,死去的人不知道自己死了,還以為自己是活著的,他們生前往往有很深的執念,所以非要去完成一件事,直到被人喊破,他們才知道自己死了……
打住!
溫湖制止了自己信馬由韁的發散思路,努力將注意力拉回來,他仔細地端詳著這個女人,又想去看看她的舌頭是不是真像別人說的那樣被割掉了,可是喬綠意的嘴巴緊緊閉著,要他伸手去撬開,又顯得好像對死者有點不敬。
就在犯躊躇的時候,肩膀上忽然被拍了一下!
溫湖差點沒嚇得魂飛魄散!
幸好耳邊響起一個天籟般的聲音,將他及時從深淵裡拉了回來。
“你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溫湖徹底癱軟下來,張鈞眼明手快攙住他,“cháo生?”
“哎喲喂,可嚇死我了!”溫湖有氣無力,索xing不客氣地將大半重量都jiāo給對方,“你從哪個疙瘩犄角冒出來的?”
張鈞沒好氣:“我回家之後就順道去了一趟你家,結果你爹說你還沒回來,我才帶人出來找你,還是最後問到看城門的那裡,才知道你跑出來了!”
多了個張鈞,還有他身後那兩個從大帥府裡帶出來的殺氣騰騰的親兵,溫湖頓時覺得有底氣多了,他又低下頭,仔仔細細地把喬綠意觀察了一遍,甚至還伸出手去探人家的鼻息。
張鈞看不下去了:“你再不回去,你爹就要動家法了!”
溫湖大叫:“我剛剛看到鬼了!”
張鈞一愣。
溫湖趁機把剛才發現戲班老闆的屍體並追到這裡來的經過說了一下,“你不覺得很蹊蹺嗎?喬綠意死了,為什麼還會登台唱戲?而且我有種預感,戲班老闆應該也跟喬綠意有關!”
張鈞皺眉:“那只是你的揣測,當時台上那個人究竟是不是喬綠意,誰也不知道!”
溫湖躍躍yù試,恐懼過頭,更多的是一探究竟的好奇:“怎麼不知道,等我回去問問劉蘭兒就知道了!”
張鈞面無表qíng地否決:“今晚不行,你再不回去,我讓世叔給你用家法!”
他說完,直接攥住溫湖的手腕往外拽,不准他掙開。
“哎喲哎喲,張子城,你怎麼比我爹還像我爹啊!放手,疼!……”
溫湖還惦記著這個事qíng,謎團在他心裡像雪團一樣越滾越大,讓他一整晚都沒睡好覺,隔天一大早吃過飯就匆匆往外跑,直奔雙喜班。
自打昨晚出了命案,整個雙喜班都沉浸在一種yīn郁的氛圍里,戲班老闆的屍體已經讓警察廳帶走了,地上的血跡也已經被打掃得差不多了,仔細看還能發現一些斑駁的暗紅色血點。
戲班裡亂糟糟的,人也比昨晚少了很多,溫湖找來找去都沒找見劉蘭兒,好不容易看到綠兒,連忙拉住她:“綠兒,蘭兒姐呢?”
“啊!”綠兒捧著一大堆五顏六色的戲服,“溫少爺,你怎麼來了!”
溫湖:“你家蘭兒姐呢?”
綠兒:“我也不知道呢,今天早上一起來,就發現蘭兒姐不見了,我怎麼找都找不到她!”
溫湖:“那你這是要去哪裡?”
綠兒有點慌張:“老闆死了,李哥說要帶著大家到四福班那邊去討口飯吃,我,我……”
小丫頭不擅長編好聽話,溫湖一聽就聽出來了,大家這是帶著前老闆的家當準備四散跑路呢,樹倒猴孫散,這也是很正常的事。
溫湖把她拉到一邊:“我問你個事兒,昨晚那出《貴妃醉酒》,你還記得嗎?”
小丫頭點點頭。
溫湖:“那你知不知道當時上台唱戲的是誰?真是你蘭兒姐嗎?”
綠兒很迷惑:“當然是蘭兒姐啊,不是她還能有誰呢?”
溫湖見她臉上的神qíng完全不似作假,就知道小丫頭也不知道真相。
“那你們這個戲班的老闆,你以前聽過他跟喬綠意有什麼關係嗎?”
綠兒的眼睛睜得更大了:“沒有啊!”
線索到這裡又斷了,連劉蘭兒也失蹤了,不知道她是不是看到戲班沒有前途,就連夜走了,還是遭遇了和戲班老闆一樣的不測,溫湖有點失望。
“等等,我想起來了!”綠兒忽然啊了一聲,“我記得,秦老闆很討厭聽見喬綠意這個名字呢,每回聽見別人說她,秦老闆總是很生氣,嘴裡還罵著不gān不淨的話……”
“什麼不gān不淨的話?”溫湖追問。
綠兒的臉色有點尷尬,很顯然那些話不是她這種小丫頭能說得出口的。
溫湖掏出一枚銀角塞進她的手心,“好綠兒,你就告訴我吧!”
綠兒什麼時候見過這麼多錢,低低地叫了一聲,臉色漲得通紅,半是激動半是忐忑,也沒有假客氣地推辭,連忙攥得緊緊的,過了一會兒,她吞吞吐吐道:“秦老闆就說,說,那個小蹄子……làng貨……要不是我,她能有今天……就像這樣的話,但我們都覺得他那是喝多了酒,沒當真,喬綠意那麼出名的角兒,能跟他扯上什麼關係呢?”
這番話讓溫湖隱約好像抓住了一絲線頭,從昨晚他在戲台上看到已經死去的喬綠意開始,整件事qíng好像就變得非常詭秘靈異。如果從鬼魂報仇的角度來解釋,喬綠意死得那麼蹊蹺,就算她要回來報仇,也應該去找蘇家的人,為什麼會找上看起來毫不相gān的一個小戲班的老闆呢?
當然,溫湖對於鬼魂存在這種事qíng是半信半疑的,一方面英吉利的留學生涯將他的世界觀塑造得更加相信科學那一套,可是另一方面,從小耳濡目染,溫家老太太對他說過的那些掌故,又在他的心裡留下深刻的印象,這些印象很難磨滅,造就了他現在一邊想要用科學來解釋這件事,一邊又忍不住往靈異的方向去揣摩。
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溫大少爺好奇心qiáng,又愛管閒事,這種奇異的事qíng落到他手裡,他是一定要把砂鍋打破,鼓搗出個答案來的。
綠兒這裡是問不出什麼了,溫湖從戲班子出來,直接就去了張家。
張溫兩家是世jiāo,溫湖進張家就跟進自己家似的,連通報都不用,不過當張家管家告訴他,大少爺今天一大早就被老爺帶去總統府覲見袁大總統之後,溫湖又改變了主意,他沒有待在張家等張鈞,而是去了警察廳。
☆、第 4 章
京師警察廳是去年才剛成立的,前身是前清的內外城巡警總廳,其實就是改了個名兒,換湯不換藥。
溫家世代官宦人家,溫湖的祖父還是前清的三品官兒,現在也在大總統的政府裡頭當職,再加上張家的關係,警察廳的人對溫湖可不陌生,態度還可以稱得上親切,跟平民百姓對於衙門“有理無錢莫進來”的認知截然不同。
喬綠意這件事,對於別人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大事,連蘇家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果溫湖為此找上警察廳長,那才是真正的不懂事,所以他直接就去找了老熟人呂隊長。
呂隊長三十好幾了,一直在隊長這個屁大的位置升不上去,老琢磨著要抱溫家的大腿,所以他對溫湖格外的熱qíng。
從私心來說,呂隊長對溫湖看不大上眼,你說好好一個富貴人家的大少爺,有權有勢,還是從英吉利留學回來的,結果整天不務正業,無所事事,跟那些前清八旗子弟一樣招貓逗狗,攆jī趕鴨,他要是有這樣的兒子,非往死里打不可,可不會跟溫家老爺似的縱容他。
不過想歸想,他臉上只會扯出更加親切的笑容:“溫老弟,怎麼,又有好玩的事兒了?”
溫湖攬住他的肩膀:“呂大哥,有個事兒想拜託你查一下。”
呂隊長一樂:“喲,溫少爺,您甭客氣,還拜託呢!說吧,啥事兒啊?”
溫湖嘿嘿一笑:“我想查查雙喜班秦老闆跟喬綠意的關係。”
呂隊長:“雙喜班秦老闆?那是啥玩意兒?”
這不稀奇,呂隊長直屬警察廳這邊,雖然是個隊長,但也比京城其它地方的同等職位來得超然,京城那麼大,他不知道一樁小小的兇殺案,是很自然的。
溫湖:“就是一個小戲班的老闆,昨晚死了,我懷疑他的死跟喬綠意有關係,想托你給查一查。”
呂隊長心說你管得可真寬,喬綠意的死跟你有啥子關係,還真把自己當捕快了,臉上的表qíng卻全然不是那麼回事:“行,我立馬給你查!不過我說溫老弟,喬綠意死了都好幾天了,你怎麼也想起要調查她的事qíng,莫不是對她……”
他擠眉弄眼,露出一個“咱們都是男人心照不宣”的表qíng。
溫湖嘻嘻笑著,正想說點什麼,就看見有個小警察急匆匆地跑過來。
“怎麼了,慌慌張張的,成什麼樣!”呂隊長喊住他。
“哎喲,呂隊長,出事了!”小警察說完,覷了溫湖一眼,沒下文了。
溫湖故作不知,左看右看,繼續賴在那裡晃悠。
呂隊長:“這是溫家少爺,不是外人,你有什麼話就說吧!”
小警察這才誒了一聲,湊過來:“蘇家又出事了!”
呂隊長眼皮一跳:“誰出事了?”
夏震東最近chūn風得意,連帶著蘇家在袁大總統跟前都有幾分面子,他家的事兒可不算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