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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邦處在一個不是盛世的時代。
軟弱毫無用處,妥協帶不來安穩。
外敵兇殘,人類只有更堅定、更強硬,才能在重重包圍下殺出一條血路。
聞錦峰看懂了民眾的想法,看到了自己叛逃的同伴,重重衝擊之下,竟然也對自己的主張產生了細微的懷疑。
不惜代價追求大和平真的對嗎?
聯邦的退讓,真的能獲得其他星域的友誼嗎?
老祖宗說吃虧是福,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這樣的智慧難道已經不適用於新時代了嗎?
即使聞錦峰很快重新堅定了信念,這樣的念頭依舊讓他飽嘗煎熬。
他父母死在其他星域的人手中時,他沒有覺得難過;他曾擁有的財物被其他星域的人搶奪時,他沒有生氣;他的家園被其他星域的人燒毀時,他依舊不覺得有什麼。
因為他不在乎這些,他在乎的只有理想,只有事業。
他堅持的是他的人生信條,只要信念不動搖,就沒有什麼能撼動他的內心。
對於他來說,無法堅持信仰比身敗名裂、比死亡還要讓他痛苦。
哪怕一絲一毫的動搖,都能讓他寢食難安、天塌地陷。
他真的錯了嗎?
聞錦峰站在被告席上,聽著一條條詳細的罪狀,從那些冰冷的文字間嗅到一股濃烈的血腥氣。那是死在民聯多年來通敵政策下的士兵將領在怒吼,是邊境無數無辜民眾在悲號。
他看似榮耀的一路上,腳下踩著的,是怨恨沸騰不息、永遠不能瞑目的鮮血和屍骨。
聞錦峰兀地打了個哆嗦。
他緩緩抬起頭,看到自己的律師不帶絲毫情緒,秉持律師應遵守的原則為自己爭辯,眼神更加飄忽。
他的所作所為對得起這個國家嗎?
朱藝呢?
朱藝又是不是感覺到愧疚,才會不顧一切選擇離開?
他……愛著他的國家嗎?
聞錦峰感到一陣森森寒意,夾雜著邊境星怒號的風雪,凍透了他的骨髓,讓他止不住顫抖。
「我認罪。」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恐懼,嘶啞得不像話。
胸口好像塞了個破風箱,呼吸無法順暢下去,他急促地喘了幾口,無視露出驚愕表情的律師,失神地盯著法官,重複剛才的話。
「我認罪,我有罪。」
不像戚十洲口中所說永遠感覺不到自己的問題,在法庭嚴肅、莊重又隱隱帶著壓抑的氣氛中,聞錦峰迴憶起這段時間堪稱漫長的壓制,終於從目中無人的堅持中走出,直面自己的罪行。
他的信仰在這一刻盡數傾塌,眼中的世界破碎、顛倒,化作濃黑,一點點在他眼前瀰漫開。
顫抖著扶住身邊欄杆,聞錦峰努力不讓自己栽倒,可頭暈目眩的虛弱感一陣陣湧上,讓他臉色一片慘白,嘴唇更是籠罩著近似死亡的青灰。
法官說了什麼,聞錦峰已經聽不見了。
他瞪大眼睛,望著眼前朦朧的色彩,眼眶逐漸發燙,兩道淚水不受控制滾落臉頰。
好熱烈啊,是哪裡傳來的歡呼?
聞錦峰迷茫地側耳傾聽,明明只有法官宣判他罪行的聲音,他卻好像聽到了數百萬人狂歡,間或有幾聲悽厲尖笑夾雜其中,帶著大仇得報的瘋狂,幾乎要將他的頭骨砸碎、將他的腦漿煮沸。
震耳欲聾的咆哮在下一秒碾壓一切而來,血海無邊,在邊境星球上洶湧不止,讓聞錦峰恍惚想起多年前他和朱藝一起視察邊陲時見到的場景。
那本該是個祥和寧靜的小鎮,遭遇普克斯軍隊劫掠,最終變成一片廢墟。
火海劈啪作響,濃煙滾滾直上,受傷的人類在地上翻滾哀嚎,血色染滿背后土地,留下一抹發黑的痕跡。
他憐憫地看著生不如死的民眾和聯邦士兵,嘴皮子一碰,就吐出一串讓人心冷的話。
「真可憐。如果早點明白和平的重要性,退上一步,又怎麼會遭遇這種災難?」
「說到底,自作自受罷了。」
自作自受罷了。
聞錦峰很想大笑。
是他自作自受,他活該萬人唾罵。
「但就算這樣,我也在史冊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好名惡名我不在意,我聞錦峰註定要被後人銘記!」
他被人押出法庭,眼前是一片虛無,跌跌撞撞間,看不見也聽不清的他突然發出一陣低咆,隨即就像脫力一般跌向地面。
林秋玄從投屏中看到這個景象,登時皺起了眉。
「聞錦峰在幹什麼?裝瘋,裝病?」他本來還為聞錦峰受到懲罰的姿態愉快,現在看到聞錦峰又鬧么蛾子,第一反應就是不信,「他想逃避責罰?別做夢了,就他幹的那些事情,死上個一百次都不解恨!」
戚十洲細緻又快速打量過聞錦峰的影像,給了林秋玄一個讓他意外的答案。
「聞錦峰很可能受刺激過重,引發舊疾失明失聰了。」
林秋玄震驚地重複:「失明失聰?他在法庭上瞎了……聾了?!」
戚十洲取出自己的光腦,調出庭審錄像,很快確認了自己的猜測。
林秋玄不可思議:「意識到自己錯了,對他打擊居然這麼大?」
戚十洲不怎麼意外:「對聞錦峰而言,信仰是他的一切。」
聞錦峰擔任民聯領袖期間,很少貪墨財產,即使和一些公司有私下交易,最終得到的金錢也全部被他用來「維護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