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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狼崽子初來乍到還是條野狗似的人物,誰餵都不熟,誰問都不理,一惹急眼就喉嚨里咕嚕嚕發威脅,聳著背炸著毛齜牙咧嘴衝著你一頓咬,在嫦娥都早早奔月了的年頭裡還拽的跟二五八萬似的。
的虧院長是個老好人加顏控,一見他那張洗乾淨了的小臉就立刻走不動道了,十分沒有骨氣。被衝著一頓撕咬也不生氣,反而溫聲細語地給他安排房間介紹小夥伴——我就是那個倒霉的小夥伴。
孤兒院的資源有限,一人一間是不可能的,但是這裡相比起其他的孤兒院又好點,基本上都是兩人一小間,上下床兩套桌椅。他雖然剛來但也沒帶多少東西,就整整齊齊一小包,院長給他全放在桌子上了。
他默然不語地從包里拿出自己的東西,規規矩矩地擺放整齊後就上了床,把頭埋在被子裡,十有八九在哭。
我放下已經被領養走了的哥哥留下的書,透過床縫悄悄地看他:“喂,你叫什麼啊?”
他沒理我。
我又問了一遍,他依舊沒理我。
我癟了癟嘴,也懶得問了。
孤兒院裡就像是個成型的小世界,誰也沒資格同情誰,大家都一樣。
隔壁小花父親是個毒販子,被抓住槍斃了,她媽跟著人跑了,不要她了;再過去點的朱朱生下來就是個藥罐子,一年到頭都在生病,被父母直接丟在孤兒院門口的;還有剛走的小蘇姐姐,父母早亡被叔父性侵三年,剛來的時候誰都接近不了她,一靠近她就叫,嗓子差點活活叫壞。
他們都一樣,誰都悲慘,誰都可憐,哪有這個悲天憫人的同情心去同情別人呢。
我低著頭繼續努力識字,也懶得再去管他。
——所有人都一樣,剛來的時候都是難以適從,可是時間長了總要面對現實的,誰讓他們就是沒人要呢。
晚上吃飯因為來了新的小夥伴院長特地煮了一頓豐盛的,每個人都有一塊肉和一碗熱乎乎的甜湯,所有人圍坐在圓桌前,不過他沒出來。
我剛喝完湯院長就端著盤子坐到了我旁邊:“淮淮啊。”
一聽他的語調我就知道有事情。院長姓陳,現在三十幾歲,早年據說是個教書的,不過是個被人嫌棄的異類——他是個同性戀。
他教高三的時候班裡的一個學生從別人嘴裡知道了這件事就把這件事情告訴了父母,一石頭激起千層浪,那對父母和著班級里其他父母找上了校長,硬逼著他辭職了,好在家裡還有點積蓄,他思忖了一段時間就開了個孤兒院。
“淮淮你和新來的小夥伴處得怎麼樣啊?”
我用勺子攪動著空碗:“他不理我。”
“正常,他爸媽前兩天剛出事情,院長知道你最懂事了,這兩天你照顧一下他好不好?”
我心不甘情不願地答:“好吧。”
“真乖,”院長揉了揉我的頭髮,把手裡裝著飯菜的塑料盤子遞給我,“你再幫院長一個小忙,給他送過去好不好?”
本著好人做到底的原則,我還是答應了,在大家都散了後端著還熱乎的飯菜回了房間。他坐在椅子上借著微弱的月光看著一個小本子,我把飯菜放到了他面前,又去開了燈:“你怎麼不開燈?”
燈已經頗為老舊,閃了好幾下才“啪”地打開了,他匆匆用衣袖擦去眼角的淚痕,依舊沒應我。
我也沒多問,在椅子上看了一會兒書後看時間快到九點了就拿著毛巾和臉盆去共同的廁所洗臉去了,直到我回來飯菜已經涼了他依舊沒動。
“喂,”在我上床的時候他突然開口問我,“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這個問題我委實不知道怎麼回答。一時半會兒我們誰也沒說話,外面的月色漸漸深了,我仰躺在床上,背靠著僵硬的木板,那些恍如隔世的記憶一點一點鮮活了起來。我和這孤兒院裡的大部分孩子都不大一樣——我父母健在。
不過這個建在和死了沒多大區別,我母親是個神經病,沒錯,就是那種傳統意義上的神經病,她時常歇斯底里地在家裡尖叫摔東西,用尖利的指甲抓任何能看到的人,在我五歲那年,她終於被送進了神經病院,成了個名楊族譜的神經病院病友。隨著她的進去,帶給我父親的並不是如釋重負的輕鬆感,而是徹徹底底的頹廢。他越來越墮落越來越墮落,直到最後跑去吸毒,成了個癮君子。
他被強制送去了戒毒,而我母親又沒有任何的撫養能力,所有的親戚都對我們一家避而遠之,社會福利院給我想了各種辦法最後還是把我送了過來。
我在床上翻了個身,看向他:“喂,其實這裡挺好的,真的。”
相比起有些孤兒院的黑色內幕,這裡簡直是天堂。所有人都有的吃有的穿,雖然日子過得拮据而貧困但是至少不用擔心自己會被剖開肚子賣掉身上的某個器官。
他沉默著沒說話,就在我以為他並不會理我的時候他打開已經涼了的飯菜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往日如流水,一轉眼那時候初來乍到的狼崽子都長那麼大了。院長把我們兩個送上了車,身後的蘿蔔頭們也朝著我們齊齊揮手道別。
“淮淮,”江城用手肘捅捅我,“我們這算是私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