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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百戶知道的內情多一些,聞言也放了心,笑著給孫驛丞斟酒,“如今聽來,裴縣尊是個厚道人。”
“很是厚道。原本冬衣衙役們早領過的,我們這一來,從裡到外都是補發,每個人發了領物牌到鋪子時領,個子高的就領大號,個子小的領小號。每月除了朝廷發的工錢,還有一兩縣衙補助。大將軍照顧我們這些沒用的人,給我們尋這個好去處,以後一輩子的飯碗也有了。”咕嘟嘟的熱鍋子的小火沸騰中,孫驛丞感嘆著舉杯,“章兄弟你回去,替我們跟大將軍說,我們在這兒,一切都好。我們幾個能給大將軍當兵,這輩子也算沒白活!”
“大將軍也是記掛兄弟幾個,借著送火炮的時機,讓我過來看看兄弟們。兄弟們過得好,大將軍便放心了。”章百戶笑著與孫驛丞碰杯,叮的一聲,仰頭飲下一口烈酒,問,“要是有哪裡不合適的,你也只管說,既是咱們安定軍出去的,咱們就一輩子都是兄弟。”
“好兄弟!”
——
當天送完火炮,休息一夜,第二天章百戶原要啟程,結果,當晚一場鵝毛大雪,第二天雪有兩尺深,且風雪未停,委實趕不得路,一行人便繼續留在縣衙等雪停。
章百戶雖出身軍旅,卻是個細緻人,早上起來跟弟兄們先清掃縣衙的積雪,縣衙分派有序,前頭是拿著掃帚掃雪,後頭是拿著鐵鍬鏟雪的,整個縣衙的雪掃過一遍,就見裴縣尊一襲黑色玄狐大裘自內宅出來,對章百戶微一頜首,“辛苦了。”
“您客氣,我們也沒旁的事。若有能幫上忙的地方,您儘管吩咐。”
裴縣尊同湯巡檢道,“這便去敲鐘,召各街街長,每戶出兩個丁,出來掃雪鏟冰。”吩咐劉牛,“在縣衙前搭出大帳,煮粥煮茶煮肉湯,凡家裡艱難的少吃食的,還有掃雪的,都過來喝一碗。”
裴縣尊叫著余主簿,同章百戶道,“你們都是騎馬來的,與我一起去縣裡看看,昨天雪大,希望沒有房屋倒塌。”
哪怕裴如玉大力發展縣中商事,減免各類賦稅,除了糧稅,基本上小宗稅都不收,只收大宗商稅,縣中仍是有頗是貧困的人家。
裴如玉先往城北去,城北基本都是地窩子,那邊兒的百姓普遍家境尋常。果然,一行人到城北時,已經見到家家戶戶都在熱騰騰的打掃屋頂,見到縣尊大人紛紛揚聲招呼,裴如玉問,“昨晚你們這邊兒沒事兒吧?”
有個婦人拄著掃帚說,“周碩家的地窩子塌了,沒傷著人,就是可惜把家裡的東西都埋上了。這會兒天寒地凍的,也刨不動,得等暖和再說了。”
裴如玉問,“他一家子安置在哪兒了?”
“在街長家裡。”街長月灣縣獨有的名稱,一條街選出最有聲望的一戶人家做街長,有什麼事先叫街長集合,再往下做安排就好安排了。
裴如玉騎馬過去,果然見周家的地窩子塌陷進去,積雪覆蓋,塌陷的地方有個裹著舊皮襖的小小身子在努力的往外除雪,腦袋上沒帶帽子,熱騰騰的往外冒著熱氣。底下衙役喊一聲,“周小子,縣尊大人來了!”
周碩猛的扭身回頭,他站的那地方本是地窩塌陷的,一下子沒站穩,就鬧了個屁墩,好在積雪夠厚。就見周碩忙從地窩子裡爬出來,斯斯文文的抱著兩隻凍的紅腫的手一揖,“見過縣尊大人。”
裴如玉下馬,摸摸他的頭,問,“你娘,你弟弟妹妹們沒事吧?”
“沒事,昨夜我聽到雪大,房頂吱吱呀呀的,連忙把我娘他們叫起來,剛一出屋,地窩子就塌了。旁的東西不要緊,我家豬還埋地下哪。”
周碩也就八九歲,個子不高,一臉張又凍又熱,凍紅中透著粉紅,難為他小小年紀便能將話說的這樣清楚。這小子卻是命苦,家裡娘是個病秧子,生了四個孩子,周碩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周家男人據說出門掙大錢,好幾年都沒見回來。留下這一屋子,病的病,小的小,可怎麼過日子。周碩的二弟還得照顧更小的弟妹,平時就是周碩在街上幫人們跑個腿幫個忙,人們或是給他些吃食,或是給一兩個銅板。縣衙看他家委實困難,每年補助兩百斤糙米,過年過節的,發些糖果肉食,也會給他家一份。
今秋周碩花十個大錢買了別人家不要的一頭病母豬,那豬病的,基本上站都站不住,離閻王殿就差一口氣。周碩抱回家就給養活了,如今周碩就是在刨他家的豬。
余主簿嘆氣,“別刨了,估計早砸死了。”
“不能。我家豬在炕洞子邊兒上放柴的洞子裡睡,只要炕沒塌,豬就死不了,我聽到它叫喚了。”
裴如玉吩咐衙役,“去一道把豬挖出來。”
衙役們拿著鐵鍬挖塌陷的地窩子,裴如玉招來周碩,與他道,“眼下你家地窩子塌了,你有打算沒?”
周碩眉心緊皺,說,“待把我家豬刨出來,我想到城隍廟問一問道長,看能不能先寄居在廟裡。”
“與其住廟裡,不如先暫且住到孤獨園去。嚴阿婆是個和氣人,給你們收拾一間屋子暫住著,裡頭被褥炭火吃食都是全的,如何?”
周碩感激的望向裴如玉,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