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頁
小財跟在窈窈後面, 有樣學樣。
裴如玉其實很想說,出門在外,沒關係。可他就是說不出來。
大家謙讓一番坐下來, 窈窈把碗筷都用熱水燙了一遍,裴如玉覺著可以忍受時說,“窈窈,你和小財也去坐吧。不必服侍。”
窈窈一福身,與小財去了另外一桌。
白家人臉上顯出震驚,心說,咱木香嫁的真是大家公子啊,這講究的!唯小九叔神色如常,去歲他帶著幾個族人來帝都給木香送嫁,與裴家同行。彼時裴家都是帶著自己的私廚碗筷,何時吃過這些小店的粗劣手藝,更未用過這些粗茶粗碗,裴如玉能坐在這裡吃飯,就已是難得。
白木香笑嘻嘻的,低聲同裴如玉道,“窈窈在咱們院的時候成天嬌滴滴的,這一出來倒真能幹。”
不一時,店家熱情的端來飯菜,兩碗燉雞,兩碗燉肉,兩盆拌青菜。兩桌菜色完全一樣。裴如玉想,看來在這小飯店,都是店家有啥吃啥,不必點菜的。
裴如玉雖坐主位,還是請岳母先用。李紅梅很享受女婿的尊敬,提著筷子夾塊最肥的五花肉放女婿碗裡,親切的說,“吃吧,多吃點,還要再趕半日路哪。”她知道女婿好乾淨,是個講究人,也只是筷子未動時給女婿布菜,待她自己吃過,就只夾菜給閨女了。
飯菜沒什麼好壞可講,也就是煮熟加鹽的水準。白木香一直念叨店家,“你家是販鹽的吧,這鹹的,給我上壺熱水。別用你那炒菜鍋燒的水,用銅水壺燒,不然一會兒我不付帳。”
“是是,咱們這水都是銅水壺燒的山裡的泉水哩。”店家見他們是大主顧,張羅著婆娘送上熱水,還說,“多吃鹽好,多吃鹽有勁兒。”
白木香捏著蒸的開花的明顯用鹼過度的大饅頭,用力咬一大口,仿佛與這饅頭有仇。白木香心說,我這真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在裴家住半年,吃慣了他家加了奶與糖、用精細白面蒸的麵食,都不慣這家常飯食了。
在鄉下,吃肉就是過年啊。
看裴如玉一眼,裴如玉依舊是慢條斯理的優雅吃相,在裴如玉的影響下,李紅梅都文雅許多。裴如玉不急不徐的吃著饅頭,唯一的不同就是,裴如玉不是直接拿著饅頭啃,而是撕成一塊一塊的吃。白木香想自己都覺不好吃了,裴如玉這生來的大少爺更得難以下咽,低聲問他,“咱們車裡有肉乾油茶,要不要給你潑碗油茶?”
“不用,你們都能吃,我就不能吃了?多吃點,下午還得趕半日的路。”裴如玉拒絕特殊照顧。
從離開家,他便不認為自己是那個生活在錦繡鄉的大少爺。祖父已逐他出族,雖未完全的恩斷義絕,可如果他無所作為,怕是難再重回宗族。現在覺著苦,那到了北疆只有更苦的。這還是京郊小鎮,北疆那些貧僻縣城,還不知何等光景。
裴如玉吃的與往日家裡飯量相仿,飯菜的確不好吃,但是,他可以忍耐克制。出門在外,他不想等人照顧,他細心的關照婦孺,岳母中午吃的不多,還打發店中夥計去鎮上唯一的一家糕餅店買些油果子糕餅,讓岳母路上吃,把岳母感動壞了。其實岳母自己帶了糕點的,她,她,她就是沒告訴女婿,想一會兒到車上自己個兒吃獨食來著。
午後趕路沒顯沒有上午的精神頭,好在,官道算平穩。李紅梅還在車裡睡了個午覺,裴如玉戴上每人一個的遮陽斗笠,心下思量著剛剛結帳的事,兩桌子肉食菜蔬,也只百來錢就夠了。
離開那深門大院,一個更加真實的世界在裴如玉面前徐徐拉開它的帷幕。這將是一個更加生動的世界,這也是一個煙火氣十足的世界。
傍晚,暮色四合,一行人終於到了驛站。
這已屬於直隸府的範圍,比中午歇腳打尖的小鎮強的多,也繁華的多。驛卒做慣迎來送往的差使,見數匹駿馬,幾輛馬車皆是上乘配置,驛卒臉的笑更親熱幾分,上前作揖行禮,“給大人請安。”
打頭的驛卒直奔裴如玉,搶著為裴如玉牽馬,裴如玉下馬後,驛卒弓著身子,恭敬的請他進去。裴如玉卻是向後看一眼,視線落在白木香身上。白木香也跳下馬,都覺奇怪,裴如玉出門穿的是尋常衣裳,怎麼這驛卒還先奔裴如玉巴結啊!
白木香過去扶她娘下車,小九叔、裴七叔等也都下了馬,大家很自然的簇擁在裴如玉身邊,一起進得驛站。穿著灰色兵褂的驛丞過來請安,恭恭敬敬的問,“不知大人去往何方赴任,印信還請大人出示。”
白木香嘴快的說,“我們去北疆月灣縣赴任的裴知縣一行。”
驛丞弓著的身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挺直,臉上的殷勤笑意也轉為了淡淡,只皮笑肉不笑的應一聲,“哦。”
說裴家人勢利,較之驛丞變臉也是望塵莫及。
白木香感慨一聲,司書上前一步,一錠十足雪花銀放到驛丞手裡,“有勞你。”
驛丞立刻笑開花,拱手間將銀錠籠入袖中,直起的腰身重新如蝦子般弓了下去,一迭聲的,“大人請、奶奶請,我們這裡還有兩個上等好院落,一早剛令人打掃過的,清靜整齊,還能入眼。您看看,您還要什麼,只管吩咐便是。”
白木香努力做出一副若無其是的模樣,心說,這他娘的驛丞,也太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