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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廟裡沒有光,一切都掩映在昏暗的夜色下,看不清人面,只見隱隱的輪廓。然而那輪廓,即便化成灰燼,他也能一眼辨認出來。太多複雜的情緒,扭曲了他的音調,紫府君啟了啟唇,聲音仿佛不是他發出的,“圖冊在哪裡,交出來。”

    什麼圖冊?生死門的人一臉茫然,但只要是和樓主有關的,必定無條件護短。他們橫刀擋在樓主身前,不必等她開口,孔隨風厲聲責問:“你們是哪門哪派的?沒有自報家門就擅自扣人,手段下作令人不齒,你娃到底懂不懂江湖規矩?”

    然而他口中的江湖規矩,根本沒有人在意。

    大司命邁前一步,面色比他的皂衫更黑,嗓音里有山雨欲來的威逼,“別再作無謂的抗爭了,既然已經找上門,就應當知道自己無路可退。把圖冊交出來,留你全屍。”

    孔隨風一聽這話,喘氣聲都增大了不少,吭哧吭哧啐了聲放屁,“交不交都是死,還交你個狗腳,當人傻子吧?”

    一向有威儀的大司命被這凡人的出言不遜惹怒了,正欲出手擒拿,卻聽見被他護在身後的女子叫了聲“仙君”。聲音當然還是熟悉的聲音,終於可以確定岳崖兒就是葉鯉無疑,但她接下來的話讓人很無措,也讓君上下不來台了。她說:“安瀾,難道你忘了咱們之間的情義了?”

    此話一出,小廟裡頓時鴉雀無聲。孔門主和手下的人很納悶,究竟樓主什麼時候和野人頭頭有了私情。紫府弟子集體僵化,不知道至高無上的師尊怎麼會和一個偷書賊糾纏不清。

    氣氛很尷尬,紫府君沉默著,身板依舊挺拔,可袖子微微顫抖起來,大約壓抑已久的怒火將要被引爆了,黑暗裡的聲音有穿雲破石之感,一字一句滿蓄風雷:“你我之間沒有任何情義,把圖冊交出來,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沒有人知道他現在的心情,那種被愚弄的感覺簡直令他狂躁。一場以偷盜為目標的邂逅,談情實在太可笑了。他們之間的事,最好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彼此都別提起,狹路相逢後一切公事公辦,誰讓她技不如人!

    面紗後的人小聲啜泣起來,“也是,咱們江湖兒女聚散隨緣,談情就俗了。”哭完握拳擺出格鬥架勢,“不談情,那就只好打架。圖冊在我懷裡,有本事你來取。”

    樓主的話充分說明這場仗非打不可了,生死門的漢子是可以為樓主拋頭顱灑熱血的真漢子,孔門主一聲暴喝,帶領手下攻向對手,胡不言化作一道煙,哧溜一聲鑽進了牆腳。

    原本是可以逃之夭夭的,但他還是貼著牆,留下來聽了會兒動靜。

    仙就是太死板了,在人間果真恪守九州那套規矩,這就給了他這種不怎麼老實的妖以可趁之機。胡不言這回把壓箱底的本事都拿了出來,他在老家時結交過一位馭鼠人,據說有的老鼠吃了人的指甲,能照著那人的模樣幻化人形,其形似程度,連親媽都分辨不出來。於是他跑遍了煙雨洲的大街小巷,從千千萬萬隻老鼠中挑選出其中一隻,餵它吃了崖兒的指甲。不知紫府君看見岳崖兒變成老鼠後會作何感想?老鼠也是血肉之軀,不是拿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隨便使的障眼法,只要不走近,夠糊弄一陣子的。當然不能交手,一交手就露餡兒了,一隻老鼠還不夠人家彈彈手指頭的。所以他得趁亂跑,紫府君不會真的對凡人大開殺戒,但對妖,那可就不一定了。

    果然沒過多久,破廟裡傳出了大司命氣急敗壞的聲音:“老鼠!是那隻狐狸精幹的好事!”

    被點名的胡不言背上一涼,心裡哀嘆完了,他這回真在那些神仙面前露臉了。義氣這種東西害人不淺啊,本來他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卻摻合進這團亂麻里。究竟圖什麼?難道真的圖那半隻燒雞兩個饅頭麼?

    他晃晃腦袋,隨風一搖,赤紅的皮毛在月下流光四溢。跑動起來,得和岳崖兒碰頭去了,也不知她救出蘇畫沒有。這招調虎離山用得實在是太妙了,一切暗中進行,連生死門的人都蒙在鼓裡。

    紫府的人既然劫持了蘇畫,肯定會暗中監視客棧里的動向。只是他們沒想到,畫畫兒看畫兒,自己也成了畫中人。扣押蘇畫的地方已經被崖兒摸清,所以說讀書人真不適合跑江湖,遇上老奸巨猾的波月樓主,連紫府君都不夠瞧。

    胡不言跑得直甩舌頭,趕到匯合的地點時,院子外奉命留守的四名紫府弟子已經被放倒了。胡不言嘩了一聲:“樓主手腳夠麻利的!”

    崖兒打開鐵鏈救出了蘇畫,摻她出門來,邊走邊問:“城外的情況怎麼樣?紫府君發現沒有?”

    胡不言說:“我走的時候老鼠已經現形了,估摸用不了一炷香時間,紫府君就會趕回來。”說著盯上了蘇畫,這女人柳眉杏眼,長得可真好看。雖然比起崖兒來略顯成熟,但風韻這種東西各花入各眼,有的人喜歡豆蔻少女,有的人喜歡半老徐娘,而他兩者都喜歡。

    胡不言往前蹭了兩步,很熱情地架住了蘇畫的胳膊,“蘇門主,我有句話想對你說。”

    胡不言是蘇畫來煙雨洲後才進波月樓的,她沒見過他,但知道樓里有這麼一隻狐狸,是樓主的坐騎。獸形的時候可以不當人看,人形的時候還是要賞三分薄面的,於是她頷首,“請講。”

    胡不言靦腆地攪動手指,“蘇門主你長得真好看。”

    蘇畫本以為他有什么正經話要說,結果居然是這個。她翻了個白眼,“後生,我能當你媽了。”

    胡不言眨了眨眼睛,“我三百多了,敢問門主芳齡?”

    蘇畫完全不想搭理他,連正眼都不瞧他。崖兒蹙眉喊了聲胡不言,“你要聊天也等先離開這裡,萬一紫府君現在趕回來,咱們誰也別想跑。”

    胡不言這才回過神來,連應著對對對,擺尾現出了原形。

    無論如何走出煙雨洲再說,一而再再而三地遭算計,就算人家是神仙也該發火了。唉,好好的仙君萬一給逼瘋,那是多大的罪過啊。和這始作俑者混在一起,將來不知道會不會遭天譴。

    擔心歸擔心,他還是背著她們在野外疾馳。走了得有半個時辰,才在一片不知名的草原上把她們放了下來。

    蘇畫踉踉蹌蹌地,差不多就是滾下來的,坐在地上不住搖頭,“這狐狸,實在太難騎了。”

    沒有韁繩,沒有轡頭,也沒有腳蹬,這一路她僵直著身子,顛得骨頭幾乎散架,再不停下來,恐怕就要吐了。

    崖兒倒一切如常,拔了塞子把水囊遞給她,“師父受苦了,要不是代我來煙雨洲,也不會被他們抓起來。”

    蘇畫擺了擺手,表示這些都不重要,“我聽那些人說什麼圖冊,樓主之前一去四五個月,就是為了這個?”

    崖兒點頭說是,“不過好像捅了簍子,債主來得比我想像的要快。”

    蘇畫看著她,大概一時找不到適合的措辭,半晌嘆了口氣,“你的膽子也太大了,上琅嬛洞天偷書,明知道那裡負責看守的是仙,你怎麼也敢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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