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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根本不敵,他甚至不需要動用招式。不過輕描淡寫地抬起手,五指微曲,築起一道旋轉的氣牆,她的劍頓時像深深卡進了石壁,竟無法再移動分毫。
似乎是懶得周旋,也可能積攢了怨氣,那張漂亮得非人的臉,此刻隱隱起了戾氣。廣袖霍然一揮,她來不及反應,連人帶劍被甩飛出去,重重撞在牆上。這一撞震動了心肺,她按住胸口,吐出好大一口血來。
那個叫晉乘的連眉毛都沒動一下,拽起她便將她拖了出去。屋子裡又恢復了靜謐,香菸依舊繚繞,燭火也依舊跳動。沙沙的春雨打在青石台階上,泛起一層粼粼的水光。
“君上,既然這裡的岳崖兒是冒名的,何不直取王舍洲?波月樓就在那裡,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紫府君轉過視線來,“你能保證和尚一定在廟裡?”
大司命窒了一下,“琅嬛藏書失竊,君上一人要背負所有罪責。屬下是為君上著急,早早拿回圖冊,對君上有百利而無一害。”
紫府君低下頭,漠然道:“我走累了,想休息休息。”
大司命憋了一口氣,想起那三道焦雷,到現在依然心有餘悸。法不容情,天界的條例永遠不得破壞,看守失職就必須接受懲處。魚鱗圖失竊的當晚,紫府君光著膀子跪在蓬山最高的山巔,生受了那三道天雷。
可以說是一場悲劇了,府君看守琅嬛上萬年,從來沒有犯過這樣低級的錯誤。這次的盜賊是個凡人,還是個女人,何以拿到六爻盾的寄靈盒,實在讓人百思不得其解。是一時大意了麼?可他追隨府君多年,知道他小事上不計較,大事上從未疏忽。自從《萬妖卷》成冊,府君在九州幾乎立於不敗神壇,如今陰溝里翻了船,讓他愈發對那妖女深惡痛絕。然而府君似乎並不著急,大約性情如此,就算再恨,也不達極致。
大司命不由嘆息:“君上,三個月期限轉眼就到,多延誤一天就要多擔一分風險。眼下圖冊下落不明,萬一有個閃失,或破損或遭毀,後果都不堪設想。只有儘快找回,君上才好向上界交代,至於那妖女,在琅嬛犯下這麼大的罪過,死不足惜。屬下曾經勸誡過君上,可惜……君上這次千萬不能起憐憫之心,務必要將她繩之以法才好。”
紫府君臉上浮起倦色來,“圖冊要追回,罪罰也會追究,其他的無需多言。你不必開口閉口妖女不離嘴,罵得再狠圖冊也回不來,反倒讓人覺得你老婆子嘴碎。”
大司命愕然,這位府君在某些方面的寬宏簡直令人稱奇。這麼長時間了,回過頭來想,確實從沒有從他口中聽到過半句埋怨或是咒罵,這點同他比起來,自己確實落了下乘。
大司命感到無力和無奈,反省一下,終究是因為自己修為不夠。像府君這樣的,經歷了漫長的歲月洗禮,一切看得很淡,萬事萬物自然就都不在心上了。
他俯首道是,“屬下過於急躁了,應當學一學君上的風度。錯了就錯了,儘量挽回局面,絕不在背後作無用的數落。但屬下一切都是為君上著想,那岳崖兒將整個紫府玩弄於股掌之間,實在可恨……”覷他面色更不佳了,只得悻悻停頓下來,拱手一揖道,“時候不早了,君上休息,屬下告退。”
大司命一步一步退了出去,紫府君依舊站在那裡,待他走遠之後才蹙眉嘆息。
玩弄於股掌之間……可不是麼。不單如此,還被騙財騙色,可這種事不能讓手下人知道。他是有苦難言,大司命卻以為他有風度,這風度,實在維持得太辛酸了。
第29章
和她的糾葛,原本以為只是漫漫人生中一場可圈可點的風花雪月,來時甘之如飴,去時當斷則斷。
如果說愛,應當還不能稱之為愛,至多是欲罷不能。畢竟這樣奇異的姑娘,一輩子難以遇見一次。受她垂青,他歡喜,甚至受寵若驚。她的感情濃烈得如同那晚的酒,輕易就能灌醉他。
他的壽命,是凡人的千倍萬倍,他和琅嬛一樣永垂不朽。某一個乏味的雨夜,他也回看前塵,最初千年無盡悟道,後來經歷過妖鬼之亂,也遭受過摯友背叛,說豐滿很豐滿,說簡單又很簡單。有段時間他痴迷於旁觀人間的愛恨情仇,但到最後發現不過如此。萬事萬物化為塵土,那些複雜的感情也都消失在歲月這面巨大的磨盤裡,還剩什麼?
作為仙,他總在否認這個身份,心裡卻知道事實就是如此。他不過比上界那些墨守成規的人多了一點自由,但歸根結底他還是個老實的仙。漫長的孤單無邊無涯,他有時候愛花草,有時候愛飛鳥,卻從來沒有經歷過那樣層次豐富的女人。她誘惑他,他堅持了兩天就放棄抵抗了,因為心猿意馬掩蓋在一層薄薄的表皮下,掙不脫這紅塵浸泡過的身體,心仍是男人的心。只要跺跺腳,她還沒把他怎麼樣,他自己就先融化了。
冤孽啊,怪自己。
原本以他的能力,至少可以抹掉這段不光彩的回憶,但他沒有這麼做。他想也許這是修行中註定的磨難,讓他悔恨反省,讓他引以為戒。於是他反覆咀嚼,每每重憶當天的情景,不堪和恥辱如噩夢般揮之不散,到現在依舊令他心有餘悸。
那壺酒,不知到底有多大的勁兒,平常他破曉必定要下九重門巡視,結果那天竟然一覺睡到了辰時。
溫度適宜,耳邊響泉淙淙,要不是朗日高照,他甚至不願意睜開眼睛。
怎麼會睡在這裡……他起身後有一瞬腦子空白,坐著想了一會兒,才想起昨晚上的事。子時過後她還在這裡,太多的欲望像巨輪碾壓他,那點微不足道的自制力轉眼就瓦解了。她在他身下別樣嫵媚,那種忍痛輕笑的樣子,像針一樣扎進他心裡。他定了定神左右觀望,她不在了。泉台石板上留下斑駁的印記,一簇嫣紅,讓他看得有點心驚。
他愣了會兒,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看上去經驗老道,其實她也是第一次。他穿上衣袍急於找到她,站起身時膝頭驟痛,垂首一看,實在不大好意思面對那些破損的油皮,匆匆拿袍裾遮了起來。
他在蒼茫廣袤的琉璃宮前奔跑,不敢喊她的名字,怕驚動九重天上的人。於是一處一處尋找,從第一宮找到十二宮,可是到處不見她的蹤影。一種莫名的恐懼逐漸升起來,越變越大,幾乎把人撐破。他至今沒有忘記那種感覺,對習慣了安穩度日的他來說,無異于晴天霹靂。
他站在空曠的天街上,袖袋空空沒了分量。趕到琅嬛前查看,六爻盾依然在,頂天立地地籠罩整座樓體。距離它幾步遠的正前方放著那隻寄靈盒,無聲地嘲笑他的愚蠢和大意。
他暴怒,一掌擊碎了琅嬛前的望柱,轟然的巨響傳遍蓬山,大司命帶少司命們聞訊趕來,他顫著聲下令:“琅嬛失竊,發動紫府弟子,全力捉拿葉鯉。”
有些內情不足為外人道,尤其是對大司命。當初大司命確實告誡過他,結果他被色相衝昏了頭,覺得一個凡人女子,根本沒有那麼大的能力。事實證明他小瞧了她,偷了他的書,還讓他對事情的經過羞於啟齒,盜賊做到這個份上,能當開山鼻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