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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廬下的紫府君終於鬆了口氣,有個嚴苛的手下,日子不太好過,必要先發制人點住他的死穴,剩下的這一個月才能過得自在。
抬頭看,天將要黑了,她的傷也不知怎麼樣了。之前只有一隻狐狸陪著她,確實讓他很不放心,現在波月樓的人趕到了,她應當有照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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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護法直接聽命於樓主,當初波月樓還是波月閣時,他們便多次執行刺殺任務。多年來的習慣了,不殺人便周身難受,四人之中數魑魅最甚。他對殺人有偏執的喜好,不單嗜殺,還要殺得漂亮。照他的話說,殺人就像做一件木器,打一支簪環,只要手法得當,死得可以比活得有內涵。
內涵?誰知道呢,不要試圖和殺人狂講道理。
他領了樓主之命,從住處出來,俊俏的少年郎,挑著一盞精美的行燈,穿月白的鶴氅。頭髮只拿一根寶帶束著,有風吹來,髮絲揚起黑色的輕紗,領褖大敞著,涼風透體而過,領下空蕩蕩,露出一片精緻的春光。於是黑的發,白的皮肉,兩相對照,煞是好看。
他在空無一人的長街上行走,今夜沒有月亮,甚至下起了蒙蒙的細雨。他走得不緊不慢,雲頭履在青石路上踏出細微的一點聲響。隱約聽見吵嚷的調笑了,他抬起柳色的綢傘往遠處看,長街盡頭是男人尋歡作樂的地方,燭火透過燈罩,灑了滿地水紅的光。
走近一些,絲弦雅樂瀰漫的樓台上,有人在追逐嬉鬧。一個粗野的男人抓住一個小倌,起先還玩欲拒還迎那套,後來就直接把人按在了欄杆上。小倌袒露著胸膛,細胳膊支起廣袖,身後的人胡亂聳動,那廣袖臨空搖擺,看上去像只受了傷的蛾子。
魑魅無聊地轉開視線,抬腳踏上台階。沒人上來招呼他,大家各玩各的,只有少數一兩個堂子裡的人瞥了他一眼,但因為這裡的客人常有“外交”帶來同游,驚嘆他的容貌之餘,也不會主動搭訕。
他在燈光昏暗的長廊下緩行,最終停在一間廂房前。抬手推門,門扉應聲而開,裡面一上一下兩個男人打得火熱。正欲提槍跨馬時,看見有人闖進來,一時都頓住了。
上面的男人兩鬢染了霜色,但肌肉虬結,看得出身子骨很不錯。底下的小倌白花花一身爛肉,撐著兩腿,活像個不知羞恥的蕩婦。上面的顯然對三人行並不排斥,驚訝過後眼中帶鉤。而小倌卻很不歡迎他,慍怒地呵斥:“沒看見落水①了麼,懂不懂規矩!”
他還是慢條斯理把門關了起來,氣急敗壞的小倌衝過來理論,然而吃張腿飯的娼人哪裡是他的對手,咚地一聲倒地,再也起不來了。
血很快染紅了地面,剩下的那個此刻才驚覺,三大長老已經在那邊等得不耐煩了。
要找劍,剛才尋歡的時候嫌劍礙事,遠遠扔到了牆角;要喊人,還沒來得及張嘴,就被點了啞穴。來人的招式太快,只看見飄飄的一片衣袖拂過,幾處大穴瞬間被扎進了銀針。那些針的尾部都有絲線連著,隨他指尖勾挑,他的四肢不受控制地舞動起來。
長老大驚,牛高馬大的漢子被隨意操控,如同懸絲傀儡。要調動這樣一具沉重的身體,需要極強的內力。千縷銀絲在燈下發出錚錚的光,每一根都蘊含著可怕的力量,那個控線的年輕人卻不顯得吃力,還笑得十分愜意。
“現在,我來問你幾個問題,答得好,放你一條生路。答得不好,銀針入體,筋脈盡斷。你只需搖頭或點頭,記住了?”他坐在長几上,手指輕挑如同撥弦,“岳海潮只有城南一處養獸場?”
長老喉結滾動,搖了搖頭。
“當日武林各派圍剿萬戶侯府,長淵也參與其中了,那麼牟尼神璧的下落,岳海潮知不知道?”
他還是搖頭。
“據我所知,人蠱是三十六蠱中最難煉的,岳海潮至今練成了幾個?一個?”
滿眼猩紅的長老搖頭,喉中發出咕咕的聲響。
魑魅遲疑了下,“兩個?”
狼狽的長老依舊搖頭。他心裡不悅,覺得他不見棺材不掉淚,便催他起舞,結結實實來了一段《春鶯囀》。武與舞是不同的,扭胯送腰的長老疼出了兩行眼淚,連喘氣聲都大了不少。這下魑魅認為差不多了,又問他:“難道是三個……四個?”
結果加一個,他便搖一次頭,數到二十的時候魑魅怒了,彈指把一根針送進了他的氣海穴。
長老破氣,四肢抽搐不止,魑魅到這時才明白過來,問他他只顧搖頭,也許並不是否認,只是因為不知道。鬧了這半天,全是浪費時間。也對,岳海潮根本不拿這四位長老的性命當回事,更不可能將煉蠱的內情告訴他們。他頓時意興闌珊,想快速結果他,恰好看見了案上的酒壺。
“長老愛喝酒麼?”他把酒壺拎過來,舉在眼前打量。這種壺他知道,有個花名叫“含蜜”,壺嘴做成葫蘆狀,一大一小兩顆走珠,專用來糟踐小倌。後庭灌酒,對於被灌的人來說滋味肯定不好受,但那些變態的恩客卻很喜歡。他們興致勃勃賞玩,撅嘴吮吸如飲甘泉,所以叫含蜜,真是把畸形的欲望發泄到極致了。
魑魅想了想,想出個好點子,笑得花搖柳顫,“既然如此,小爺就讓你喝個盡興吧。”
長老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麼,但無論如何肯定沒有好事,便瞠大一雙眼,驚恐地望向他。他握了握拳,精美的指環中央頂出半分高的錐型凸起,然後在他乞求的目光里,照准他頭頂的百會穴重重一擊。
這位長老立刻像灘爛泥一樣滑坐在了地上,他提起酒壺,將壺嘴嵌進頭蓋骨破損的小孔里。烈酒從壺口汩汩流出來,起先還掙扎的人,逐漸平靜下來,瀕死的臉上露出一種安和的表情。腦子是這具身體的主宰,當這主宰被浸泡在烈酒里,便再也感覺不到疼痛了。
魑魅笑著,看生命一點點枯萎,直至消失。好了,做完可以收工了,他拾起他的綢傘,推開窗戶往外看。夜色濃重,南風館花燈的殘光里站著個人,抱著一把重劍,正等他一同迴轉。
作者有話要說:
①落水:窯子裡的行話,表示發生關係。
第50章
四大長老都死光了,長淵本門內的仇便報了一半。只是有些事到底瞞不住,關於岳刃余遺孤還活著的消息,一夜之間幾乎傳遍了雲浮大陸。這次不同於煙雨洲的空穴來風,實實在在地死了人,死的又是當初截斷岳刃余後路的內鬼,其死法之悽慘,非深仇大恨不能解釋。世上有誰會恨這些人入骨?只有那個僥倖存活的孩子。
所有人都在議論,街頭巷尾,甚至客棧內、飯桌上。蘇畫和魑魅魍魎坐一桌,流言滔滔從鬢邊滑過,他們充耳不聞,照樣氣定神閒喝他們的小酒。這個世界裡滿是弱肉強食,對他們來說樓主是什麼出身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手段在他們之上。有一群人,在泥沼里生根發芽,永遠難見天日,藏污納垢的波月樓恰好可以容他們棲身。所以江湖人心頭的波瀾,對他們來說只是小溪里的漣漪,沒有激盪,和他們無關。
至於崖兒,她要在最短的時間裡完成她的計劃,兩者兼顧有點困難。她聽著鄰桌住客交頭接耳,在一疊聲的“尋仇”里,倒了杯酒和胡不言碰杯。傳言甚囂塵上,最壞不過公開身份。江湖正派聯手屠殺也不是第一回 ,日頭之下還有新鮮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