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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瞳仁里都灌滿了水銀,其實應當是看不見的,進攻只是出於本能。崖兒害怕仙君依舊不忍心下手,反遭他暗算,急得想要下去相助,卻被樅言制止了。

    “這已經不是你能參與的了,下面那個人也不是齊光,恐怕是春岩的祭司,借屍還魂而已。”

    胡不言正打得熱火朝天,百忙中抽空道:“那個祭司生前雖然是凡人,但有極大的念力,死後靈魂不滅,能隨八角鑒的轉動,重新附著在別的軀殼上。”鮫王被他壓在底下,還想昂起頭來,遭他一拳打在左眼眶上,“你這半人半魚的妖怪,還敢反抗?鬧出這麼大的風波來,都是你祖宗幹的好事!父債子嘗懂不懂?我打死你個害人精。”

    鮫王哭得很悽慘,兩個同樣沒有法力,光靠肉搏的人,戰鬥值方面持平,就看誰比較兇狠。胡不言肯定占了上風,狐狸一向比魚要精明。不過鮫王也不是吃素的,他被打急了,開始變臉。前額上翻,口唇凸起,嘩地張開密布尖牙的嘴,那嘴真是好大,差不多能一口吞下胡不言的腦袋。

    兔子急了要咬人,鮫王暴走後打算給胡不言一點教訓,喉嚨里拉風箱般呼呼長嘯著,嗷地一嗓子就咬下去。幸好魍魎眼疾手快把胡不言拽開了,順手抽刀橫在那張大嘴前,只聽咔嚓一聲,鮫王的犬齒崩斷了,這下他哭得更慘了:“寡人到底做錯了什麼,你們都來針對我,又不是我讓他們活過來的……”

    崖兒顧不得他們吵鬧,焦急地探身緊盯下面戰況。水銀澆築的齊光仿佛只是一個形,沒了血肉之軀的短板,他的身體是滑而易流動的物質。一劍刺去透體而過,拔劍帶出無數細碎渾圓的水珠,他的傷口也是轉瞬癒合,沒有任何損傷。

    紫府弟子修為太淺,紛紛被打倒,留下對仙君也沒有助益,反倒讓他放不開手腳。他下令大司命帶他們走,自己身形暴漲,一身禪衣迎風逶迤出幾十丈,在山巔盤旋成罩頂的輕煙。

    看不清底下的情況了,唯見白衣之上雷電浩蕩,伴隨他一聲清喝:“破!”丹陽石的山體上空迸散出無邊的銀芒,紅色的山,銀色如練的流光,那瞬月夜下的景象壯美不可想像,胡不言感嘆:“這個水銀精,死也死得那麼好看!”

    真的結束了麼?崖兒沒發現仙君蹤影,心裡惴惴不安,待一切化盡了,才見他站在那裡。可她剛把心放回去,他忽然晃了晃,踉蹌跪坐到了地上。崖兒周身如遭電擊,心頭猛地一蹦,慌忙搖撼樅言,“快!快讓我下去!”

    樅言只得壓低身形接近山巔,還未到最低高度,她便騰升跳了下去。走近看,才發現仙君受了傷,嘴角有血淋漓滴下來,染紅了胸前的衣裳。

    崖兒把他抱進懷裡,捲起袖子為他擦拭,他說不要緊,“八寒極地我都挺過來了……”

    可是萬年的祭司和萬年的齊光,憑他一己之力戰勝,實在超乎想像。崖兒摸他的手,有些涼,忙給他搓揉,放在嘴邊呵熱氣。他抽出左手貼在她肚子上,低聲說:“剛才染了齊光的寒毒,恐怕勾出體內的老病症。你照顧好孩子,別凍著他。”

    他把米粒兒放回娘胎,倒也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只是有團溫熱的浪,輕柔而有力地拍擊過來,源源不斷湧入她體內。

    他的狀況讓她害怕,“安瀾,你堅持住,我帶你回波月樓。”

    他搖頭,撐著地面向下張望,春岩城之大,幾乎把焉淵和羅伽大池連接起來。還有漫無邊際的水銀海……他沉沉嘆了口氣,一切不可逆轉,所以這孤山寶藏,最後算計的究竟是誰!

    他用力抓住她的手,“不管接下來事態如何發展,你只要保重自己和孩子,別的什麼都不必管。”

    他忽然這麼說,她心裡不由大跳,追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半吞半吐,能叫我安心麼?現在懷孩子的是我,我著急了會動胎氣的,你知不知道?”

    他啞然,果然孩子在誰那裡,誰手中就攥著王牌。該來的早晚會來,瞞也瞞不住,他拍了拍身下的孤山道:“這山也像人一樣,懂得使用面具偽裝自己。我先前根本沒有認出它,原來這孤山和春岩,是龍伯人的棲身之處。”

    說起龍伯,崖兒並不十分了解,只依稀聽說過一點兒,“據說龍伯人身長三十丈,能活八千歲?”

    仙君輕喘了兩口氣道:“這是他們受罰之前的情況,被流放後就和普通人無異了。但當時這些巨人太狂妄,他們入侵歸墟,放下釣鉤,釣走了六隻穩固仙山的神鱉,致使岱輿和員嶠隨波飄流,沉進了汪洋大海。天帝得知後震怒,將龍伯人的身體和壽命縮短,驅逐到了渺無人煙的兇險之地。沒想到龍伯人很能適應,衣食無憂後又開始蠢蠢欲動,打算捲土重來。”

    後來的下場當然很慘,孤山和城池漂流到焉淵時,全部被打入水底不得翻身。這個詛咒是永久有效的,可惜還是算不過龍伯的祭司,一萬年後他藉助尋寶者的雙手扳動八角鑒,把孤山重又送回了人間。水銀海和丹陽石是相連的,就像個巨大的基座,把這山給固定住了。再想將它沉入海底,除非把四海顛倒過來。

    崖兒半晌沒有說話,隔了好一會兒才道:“我是龍伯的後人麼?”

    仙君澀然看她一眼,“恐怕是的。”

    既然她是龍伯的後人,那麼讓龍伯的山城重回人間,既說得通,又順理成章觸犯了天規。他抬眼向天頂看,上面的人應當正得意地觀察下界的情況吧!自古以來與天斗的人里,有哪一個能全身而退?掙扎了那麼久,依舊落進了別人的算盤裡。

    他努力站起身來,“走吧,快離開這裡。”

    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趕緊去等持天避難。等持天是貞煌大帝的道場,就算不看在佛母的面上,也得看在孫子的面上,請他重新出山,依仗身份地位來主持公道。

    捏訣成雲,正要帶她騰身,突然天頂一聲雷,有光點急衝下來,仿佛一支飛馳的箭。箭首排開氣流,摩擦出耀眼的火光,筆直向他們奔來。崖兒見狀驅策神璧向那光點斬去,只聽噹噹兩聲,神璧被彈開幾丈遠,一片寒光閃現後,有鐵鏈繞身,將她五花大綁起來。

    是縛仙鎖,無窮長的鐵鏈從億萬高空直墜而下,可以精準地鎖住要捉拿的仙妖。一旦扣住便再也松不開了,然後鐵鏈飛速收回,不留半點時間容人反應。

    彈指之間,她消失在廣袤的天宇,乘鯨的人都大喊起來:“樓主!”

    仙君如箭離弦,逐光而去,剩下他們停在這荒涼的水銀海上空,一時不知何去何從。

    ***

    如果綁縛她的鐵鏈忽然斷裂,大概沒人救得了她。

    猛烈的風吹散了她的頭髮,髮絲飛舞,像網一樣遮擋住她的視線,人在越升越高,天也越來越亮。她眯著眼,試圖看清些什麼,起先還能見九州四海快速變小,後來就茫茫然什麼都看不到了。

    上升的速度太快,九天上的罡風像刀一樣凌遲她的身體,把她割得體無完膚。她勉強睜著眼,清晰地盯著胸前湧出的血珠失重懸浮,然後又簌簌墜落。三千煩惱絲,不斷在她眼前盤繞,她只能透過細小的縫隙向下看。似乎看見仙君了,然而眨眼又不見,她覺得累,吃力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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