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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禁點了點頭,“萬妖卷和百鬼卷麼,是紫府君建立的,我當然知道。”

    大司命哀嘆連連,“那些本就是惡煞,原本臣服於府君,自從府君受罰進了八寒極地後,蓬山經常迴蕩起百鬼夜哭,弄得人間地獄一樣。不論妖鬼,都念舊主,就算你我……”他的手指來回在兩人之間比劃了一下,“你說我家仙君的不是,我要生氣,我對你家天君表示不滿,你也會發火,人之常情嘛。我這次來,一是向大禁親口稟報方丈洲的境況,二是向大禁打聽,天君有沒有釋放仙君的打算?縛地鏈、六爻盾、天環……那些都是仙君一手創辦的,除了他,誰也無法駕馭它們。現在想想,讓我這個三千年道行的人接手琅嬛,這不是把我頂在槓頭上嗎……”

    說到最後意思很明確,想卸職,不打算幹了。

    大禁也很無奈,“我知道你為難,但卸職這種話不能亂說。紫府君也不是永遠不出八寒極地,將來那個女人死了,他的塵緣一了,還是會重掌蓬山的。”

    “那眼下怎麼辦?”大司命有點激動,“琅嬛堅持得到仙君回來嗎?”  

    大禁沉默了下道:“受罰的墮仙,必要經過千百年錘鍊,洗去一身魔性才能走出極地。現在讓紫府君出山,無論如何都是一場冒險。”

    大司命站起來,撐著長案急切道:“我願意進八寒極地,當面問一問仙君的意思。別人不知道,大禁還不了解仙君的為人麼,他是天上地下最老實的仙啊!”

    大禁不由嘆息,不單老實,還很耿直,如果面見天君那天,他能為自己開脫一番,最後也不至於鬧到這種程度。可大司命的請求,目前確實難以滿足,大禁道:“八寒極地是仙的囚籠,不是遊玩的聖地。你不能去,去了觸犯天規,得不償失。這樣吧,你先回蓬山,這兩天上面必定會有個決斷的,畢竟琅嬛非同小可,天君絕不會坐看它垮塌。”

    其實大司命這趟來,並不奢望這些上仙能給他明確的答覆,他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確認一遍上界已經知道琅嬛的現狀,將來萬一出了問題,別找他的麻煩就可以了。

    “天君已經知悉了?”他又著重問一遍,大禁點點頭,他說好,直起身長出了一口氣。

    從大禁殿出來,他走得輕飄飄,才發現當一個一板一眼的正直人太辛苦了,隨心而動,才是真正灑脫的態度。只有一點還是讓他不安,就像剛才說的,浮山墜地會砸沉方丈洲,他擔心紫府的弟子早晚會受到牽連。因此長期生活在重壓下,覺得蓬山缺了自己就不行的大司命,還是無法真正高興起來。  

    他又憂心忡忡到了天行鏡前,簡直像子孫上墳訴說委屈一樣,對著鏡子裡的仙君絮絮叨叨:“君上,我上去了一趟,沒討著什麼結果。他們敷衍說會解決,但我知道,您不出來,再多的辦法都是治標不治本。天君好像還沒拿定主意,我一力保舉您,大禁還拿那些裹腳布來搪塞我,別的我倒不擔心,唯擔心紫府上下百餘弟子。他們的修為太淺了,恐怕蓬山一毀,他們會跟著遭殃。”

    然後他就開始愁腸百結,一會兒仰天,一會兒俯地,喃喃自語著:“怎麼辦呢……”

    天行鏡里禪定的人終於忍不住了,皺著眉頭道:“你不會下令眾弟子出蓬山麼?”

    大司命噯了聲,“可行麼?”說完才反應過來,瞿然望向天行鏡,“君上?”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慌忙跑過去查看,鏡子裡的人已經站起來了,眉間封印如火,一身白衣勝雪。

    大司命忽然發現,君上那身被血漬浸泡了一次又一次的禪衣不見了,對於隔三差五都得被紮成篩子的人來說,這白衣來得太蹊蹺了。他晃了晃神,試探著叫了一聲:“君上,您能聽見屬下說話嗎?”  

    天行鏡里的紫府君略牽了下唇角,靜靜看過來,仿佛隔著宇宙洪荒也能對視,一字一句道:“浮山鎖鏈年久失修,我早料到它們會斷,可惜本君不在,幫不上什麼忙。乾位上的地鏈鬆動,會引天君親自出馬,但鐵索有四根,他難免顧此失彼。你聽好,第二根縛地鏈掙斷時,讓紫府子弟全數下山,能走多遠就走多遠。”

    大司命聽那嗓音,如金斧鑿玉般透著霜雪的味道,但又是往日熟悉的,一時竟悲喜交加幾乎哽住了。努力平息了心神,半天才道:“如此一來,不會造成恐慌麼?”

    紫府君說會,“但比起恐慌,保命更重要。”

    其實他很想說,自己被關在八寒極地出不去,外面恐慌和他沒有一根毛的關係。再說亂了才好,不亂不立,亂了才能迫使天帝對話,有對話,很多事就好商量了。

    大司命一向對君上唯命是從,既然他這麼吩咐,那必定是為整個蓬山好,他絕無二話。應准了之後,他才有空抒發自己的感情,一臉看透了世態炎涼的滄桑,慘然道:“這陣子出了這麼多變故,屬下以為君上吃了大苦頭,出山也無望了,沒想到……您不是仙骨盡斷了麼,怎麼恢復得這樣快?還有這天行鏡,居然能對話?”  

    紫府君心說那是自然,這天行鏡也是他煉化的,哪有法器不認主的道理。

    大司命又隔著鏡子仔細打量他,“君上,您眼下情況如何,身上好些了嗎?”

    鏡子裡的人淒涼地笑了笑,“仙骨都斷了,能好到哪裡去。”

    當時抽筋斷骨的痛,恐怕終其一生都難以忘記。那種撕心的感受,像活魚被剮去了鱗,每一次刀鋒的途經,都需要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去承受。傷痕累累,千瘡百孔,然後從每塊骨骼里生出倒刺,從每個毛孔里滲出血絲,沒有見識過的人,根本無法想像。

    如果換成一般的仙,大概就此道元盡滅,餘生就在這禁地苟延殘喘了。但他不是,得益於天生的仙根,即便打斷了仙骨,元神不滅,他就能自行復原。但也因為出身的緣故,註定他生來是仙,不管是真仙還是墮仙,他就這兩條路能走。除非一口氣打散他的元神,讓他就此幻滅。

    從上仙到墮仙,很奇怪的一種感覺,看待一切事物都不走原來的軌跡,他有了新的視野。像靈竅乍然被打通,渾身暢快通透,胸中常常奔突著某種毀天滅地的欲望,要這世道按他的喜怒而改變。

    經過一番痛,換來不一樣的明澈和達觀,他現在不覺得墮落是多糟糕的事了,反倒很有趣,也很刺激。據說成了墮仙,人性中最本能的惡會被激發出來,靜心想想,他在領罰之前就已經鋪好了後路,所以人人口中老實的仙,其實並不那麼老實,他早有墮仙的資質了。  

    大司命心痛不已,泫然道:“我沒想到,君上為情能有這樣的魄力。這陣子我常懷念以前的日子,山中歲月靜好,屬下伴著君上,那時何等的愜意……君上,屬下真的很想您。”

    天行鏡里的紫府君打了個寒戰:“我這兒已經夠冷的了,你別說了。”

    大司命咳嗽了聲,又換個話題,“那君上,您是什麼時候開始能夠通過天行鏡觀察蓬山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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