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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劍氣盟麼,我找到謝蘅下榻的地方,自然就能找到他。”
魑魅急昏了頭,說著便要走。崖兒怒喝:“胡鬧!這是什麼時候,容你肆意來去?別一個沒回來,一個又折進去。”
但看重的人生死未卜,總叫人手足無措。她雖然喝退了魑魅,心裡卻不免生涼。自己為什麼費盡心機率眾走出波月樓,因為心裡也牽掛著一個人。如果不打破僵局,她就無法找回魚鱗圖,也無法得到他的消息。
時間流逝,魑魅反倒沉澱下來,只是臉上的神情愈發堅韌,兩眼向城池方向不住眺望。
崖兒也心焦,但立下的規矩不能打破,倘或天亮之前魍魎回不來,那只有兩種可能,一是任務失敗,被生擒或斬殺;二是本也沒打算回來,魑魅被辜負了。
她轉身問胡不言,“還有幾人未回?”
胡不言道:“弱水門一人,生死門三人,再加一個魍魎。”
還有五人……月亮已經偏西了,最後的時刻終將來臨。
她拂開茅草,舉步上了長廊,吩咐明王他們:“你們繼續伏守,我到明處等著。周圍已經布好了羲和絲,如果情況有變,撤離的時候千萬小心。”
這羲和絲,是比天蠶絲更細也更鋒利的殺人武器,日月之下無形,但透過龍綃紗,哪怕伸手不見五指,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波月樓的人,個個隨身攜帶一個巾袋,裡面常備幾樣東西,龍綃紗就是其中之一。
揚手一揮,月華下漾起一抹柔軟的流光,蒙上雙眼後,便看見方圓五十步內,密密布滿了紅色的絲線。
長廊上一人一狐悠閒而坐,有人來了,身形雋秀而熟悉,魑魅的嗓音里有壓抑不住的喜悅,“是少游!”
魍魎帶著傷回來,胸前的軟甲都被血浸濕了。他到崖兒面前,張開皂紗袋,咧嘴笑道:“屬下耽擱了,恰好參商的幫主也在,就一併解決了。”
崖兒看了眼袋中人頭的臉,確實是徐野闊。他一人解決兩個當然是好事,但另一個問題也凸顯出來了……
猛回身問明王,“參商的人頭分派給了誰?”
明王道:“心月狐。”
胡不言頓時明白過來,怪叫著:“娘的,居然是本家!報告老闆,心月狐還沒回來。”
既然沒去收割人頭,為什麼拖到現在還不現身?如果沒料錯,仇家應該埋伏在了更遠的地方,等著波月樓的人集齊,好將他們一網打盡。崖兒哂笑,果然多長個心眼沒錯,也虧得早早布好了陣,剩下生死門的三人,沒有變節最好,萬一有變,格殺勿論就是了。
心月狐曾經是共進退的夥伴,雖然沒有任何感情可言,但也同門十幾年,真是可惜。她站在廊下向天邊望,東方的晨星逐漸轉亮,天色卻開始變得昏暗。她點了盞燈籠懸在廊下,有篤篤的馬蹄聲傳來,抬眼看,是心月狐回來了。
馬腹旁掛著的皂紗袋不是空的,她大概沒料到,多管閒事的魍魎會替她把人殺了,竟還弄個假人頭來混淆視聽。
“樓主,屬下復命。”她翻身下馬,一手握劍,一手摘下紗袋,“其他人呢?怎麼都不在?”
城闕方向的草叢也起了異動,雖然極力掩飾,但已經無法做到神不知鬼不覺了。崖兒看在眼裡,不動聲色道:“你辛苦了,參商的幫主,不容易對付吧?”
心月狐道是,“屬下幸不辱命,請樓主查驗……”一面張開皂紗袋,右手的拇指暗暗推開了劍鞘。
想生擒岳崖兒很難,但只要留住一口氣,以便逼供就可以了。擒拿的過程用不著留手,你一留手,說不定命先交代在她手上。心月狐已經做好了準備,打算先斷了她的手腳,讓她無法反抗。於是皂紗袋到她面前的一霎,右手握住劍柄卸下了劍鞘。然而還沒來得及揮向她,喉頭赫然一陣刺痛。她很驚訝,看見自己噴灑的血,在燈火下交織出了一面畫扇。
崖兒哂笑,“九年前你就不是我的對手,九年後依然不是。”
心月狐腳下踉蹌,血大量湧出,染濕了胸前衣襟,手裡的劍當地一聲落在地上。她站不住了,最後聽見她的冷嘲,心裡死灰一樣。是啊,九年前岳崖兒十三歲,對戰弱水門四星,她們全敗在了她手上。沒想到九年後自己越發不長進,連招都沒出,一切就結束了。
瀕死的人失衡倒過來,崖兒寒著臉在她肩頭推了一把,心月狐仰天倒下去,她厭惡地拂了拂衣裳。這時風裡傳來破空的聲響,一支箭向她面門疾射過來,她抬劍一揮,把箭斬成了兩段,然後在盟軍的殺聲震天裡跨上金狐,向埋伏的護法比了個手勢。
羲和絲是可以隨敵軍移動任意調整的,阿傍戴上鐵爪,把身後的空缺也填滿了。大家策馬揚鞭在晨色里奔跑,回頭看,不知情的盟軍劍客緊追不捨。忽然遇上了看不見的牆,速度太快收不住,連人帶馬被縱橫交錯的絲線切割成了無數塊。一時慘叫聲四起,波月樓黑了心肝的殺手們縱情大笑,笑聲迴蕩在黎明的平原上,驚動了錦衣人肩頭的鷹。那鷹兩眼如炬,鷹爪猛地一蹬,提翅沖向了萬丈高空。
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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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司命坐在司命殿裡愣神,少司命捧著二十四卷歷記進來,低聲道:“座上,這是要歸檔琅嬛的新典籍,已經全都審校過了。”
他這才回過神來,哦了聲說知道了。起身進側殿取寄靈盒,吩咐少司命捧著書卷跟上,自己在前面索然走著。穿過九重門,上琅嬛索道,遠遠看見那面光盾,又想起仙君來。
六爻盾萬年輝煌,而煉化它的人已經進了八寒極地。人世間的因緣造化真叫人心驚,不過倏忽,就相去千萬里。
他嘆了口氣,慢慢走上玉石台階,一陣大風吹過,西北角連接琅嬛基石的巨大鐵鏈發出啷啷之聲。奇怪得很,四條鐵鏈互相牽扯,通常連半點顫動都不會有,今天也不知怎麼了。
少司命從高積的捲軸後探出頭來,“座上,縛地鏈好像鬆動了。”
大司命沉默了下,並沒有過去查看,開啟靈盒收起六爻盾,邊走邊道:“那鏈子是當初仙君設下的,要不是他,這片雲島不知漂流到哪裡去了。現在仙君不在,六爻盾還願意守著結界,已經是天大的面子,還指望那些鎖地的鏈子也不生變故?”他一手推開了沉重的大門,撩袍邁進去,無關痛癢道,“卑職能力有限,無法穩固仙君身後的仙術。鬆動了也沒辦法,回頭焚天書,告知大禁吧,請他代為通稟天君,請天君定奪。”
看守世間最大的藏書庫,哪裡是那麼容易的事!上面交代了任務,便袖手不管了。這一萬年間,保護琅嬛無虞,甚至維持方丈洲的平衡,要花多大的心力,高居天宇的天帝不了解。他只知道四海昇平,人間安穩,不關心這穩固背後的付出。仙君是打算牢底坐穿了,把這個爛攤子扔給他,沒問他願不願意,自說自話就決定了。那次他上天池,巡界的星君聽說了紫府君的遭遇,大大嗟嘆了一番,最後勉勵他,好好干,將來說不定能夠轉正。他搖搖頭,自己也說不清,開始倦懶。有時候想離開蓬山,像那些地仙一樣,自己去開墾一塊地,自己建個府邸。所以用不著太盡職盡責,琅嬛的事他能不管就不管,不論大事小情都向上界稟報。如果上面能另派人下來,那再好不過,屆時就稱要修行,卸了大司命的職務吧,反正三千年的管家也當得夠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