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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沒有什麼比生離別更叫人痛苦,她托著那支發笄,滿心湧起悲涼來。
胡不言看她出神,知道她又在想念紫府君,便自告奮勇道:“等這裡的事態平息了,我跑一趟方丈洲,替你打聽仙君的境況。”
她聽後倒也尋常,不過垂首道好,“多謝你。”
胡不言看她這樣,也隱隱有些難過。痛得太深,反而不願意表露出來,但他能理解她。他在室內轉了兩圈,欲說還休地回望她。半晌喘了口粗氣道:“你別擔心,紫府君雖然駐守人間,但他終歸是上仙。一個活了萬把歲的人,說他一句老謀深算應該不過分吧!他肯定留了後手,必要的時候會自救的,你就放心吧。”
局外人的話,最終也不過是寬慰。她不想同別人細聊感情的事,把木笄放回去,挑了支藤花步搖。
成簇紫色的花骨朵密密匝匝垂掛下來,像個琳琅的夢。她把它插在發間,那細小的花苞堪堪拂到頸窩裡,溫柔地輕掃,讓她想起安瀾的耳鬢廝磨,心裡頓覺悵然。胡不言還沒離開,她從鏡子裡看了他一眼,“你去歇個午覺吧,等太陽下山了,咱們出門會一會五陽的幫主。”
胡不言說好,轉身出去了。
走過長廊,正遇上蘇畫,他換了副笑臉,“蘇門主,你的傷怎麼樣了?”
蘇畫忍不住想翻眼,這隻狐狸自從救了她,之後每次搭訕的開場白都是這句,就是為了提醒她,自己對她有恩。疾言厲色終歸不妥,她皮笑肉不笑道:“胡門主,這是我第十六次回答你,我的傷已經痊癒了,多謝掛懷。”
胡不言摸著後腦勺訕笑,“陷在愛情里的人,腦子不太好使。你不知道,你大腿……的傷,天天讓我牽腸掛肚。”
大六月里,一陣惡寒遍走全身。蘇畫像看鬼一樣看著他,想臭罵他,但念在他受著傷背她跑了上千里的份上,勉強忍住了。她皺著眉道:“後生,如果你好好同我說話,我還願意搭理搭理你。你要是滿嘴跑駱駝,那就恕我不奉陪了。”
胡不言說別呀,“我是想好好同你說話,這樣吧,我先提個要求,以後不要叫我後生,我們那兒只有上千歲的老太太才這麼稱呼我。你可以像樓主一樣叫我不言,倍顯親切。”
“不言……”蘇畫喃喃,最後一嘆,“你要是真能‘不言’,那該多好!你啊,就死在話多上……”說罷款擺柳腰,往另一頭去了。
胡不言怔怔站著,很覺失落。還記得逃出五大門派的圍捕時,彼此是如何的相依為命。本以為患難見真情,沒想到她對他還是不咸不淡。她的心裡到底只喜歡大司命,那個棺材臉有什麼好,是不是因為身份比較傳奇,連談情說愛都更有優勢?好在情敵回蓬山去了,也許他們再也沒有相見之日,這麼一想,忽然又高興起來,看來有機會不戰而勝。反正喜歡上一個深邃的女人,註定充滿艱辛,但因為這個女人,胡不言自認為人生變得豐滿起來,這就是愛情的力量。
再也做不了生意的波月樓,午後時光從刀劍交織的鐵網裡掙脫出來,逐漸趨於寧靜。他搬了把椅子,癱坐在照不見日光的走道里,看著最後一個破陣的人悻悻離去,翹著二郎腿啐了一聲:“清靜宗,名頭倒是山清水秀,結果就是個江湖騙子,還不如我老胡實在。”罵罵咧咧,困意爬上眼皮,伴著午後的蟬聲睡著了。
他這人一向有口福,兩個時辰後下樓,正趕上門眾吃瓜。狐狸的吃相很難看,一桌西瓜他一個人包了一半。魑魅舉著半片瓜,驚訝地看著他,遲來的阿傍連忙伸手,才僥倖從他手上搶下一塊。
大肆掃蕩一番,打了個飽嗝,看看天色,再過半個時辰就差不多了。天邊飄起晚霞的時候,樓主施施然下樓來,他一縱縱到她面前,護法們對樓主此去充滿憂慮的時候,胡不言拍了拍胸脯,“放心,有我,我會保護她的。”
大家全當沒聽見,這隻廢狐不拖後腿就不錯了。
崖兒讓眾人寬心,示意胡不言跟上。那身條細長的青年晃晃腦袋,一下現出了原形,背起她嗖地一聲竄出去。隔著陣法看,也是紅光一閃,連身形都來不及看清。
月上柳梢的時候,望江樓以前用以大宴賓客的廳堂里,傳出了激烈的爭執。原本就是一群烏合之眾,因為波月樓成了武林公敵,與之對立自然就變作了正義的一方。葉陵延從大堂里走出來,身後依舊紛爭不斷。忽然一聲高呼“誰怕誰”,他微轉過頭,厭惡地皺起了眉。
左右人十分氣惱,“這幫雜碎,有臉跑來坐享其成!”其實說“成”還談不上,只是眼前的肥肉掛在高處,底下等候掉落的烏鴉越來越多,誰知最後被誰撿了漏。
爭吵聲愈發大了,哪裡還有點武林正道的風度!葉陵延不屑與他們為伍,撇著嘴,邁著八字步,把那些亂糟糟的叫囂拋到了腦後。
獨上高樓,葉幫主以前也來過這裡,原來這地方是熱海公子的產業,赫赫揚揚連綿十里的臨水樓台,曾經把王舍洲堆砌成了巨大的銷金窟。可惜一夜散盡,余灰滿地,剩下這空空的畫樓,再也沒有往日的旖旎。懸燈不為妝點,只做照明之用,頭頂成行的燈陣也成了擺設,實在可惜。
不過白天炎熱,晚上在這高樓上納涼倒還不錯。葉幫主從空曠的平台上踏過,“明天……”話還沒說出口,圓月高懸的背景上,忽然多出了一個黑點。未及細看,轟然落在面前,簡直像個隕石,腳下的浮塵被震起了兩尺來高。他驚愕地仰頭看,一隻巨大的紅色狐狸俯下腦袋,尖嘴上鬍鬚根根粗壯。一雙琥珀色的眼睛盯著他,伸舌舔了舔鼻子,簡直一副要吃人的模樣。
葉陵延駭然抽出了環龍刀,左右隨從也飛快趕來護衛,但這麼大的狐狸,分明已經成精了,誰也不敢砍下第一刀。
關於這隻狐狸的存在,之前就有耳聞,據說蒼梧城外圍攻時,曾經出現過。但因為來去一瞬,只有少數人見過它的真身。
它是從波月樓來吧?此來必不簡單吧!他們後退兩步,試圖拉開距離,後退才看清狐狸身側懸著一片裙裾。有人坐在狐背上,居高臨下看著他們。
月色里的人逆光,看不清面孔,但玲瓏的輪廓鑲上了一層銀邊,像壁畫上駕馭靈獸的天人。
波月樓主名聲奇臭,蒼梧城外沒有一口氣解決她,但領教了她殺人的手段,她不是殺手,是冷血的機器。五陽的人如臨大敵,沒想到她會自己送上門來,正打算揚聲召集盟友,狐背上的人噓了聲,溫柔的嗓音,沒有半點殺戮的徵兆。
“葉幫主,我獨自前來拜會,是很有誠意的。”她從狐背上跳了下來,款款邁進,留下一段清越的足音,“幫主可否屏退左右,在下有事相商。”
葉陵延那雙老辣的眼睛裡,裝滿了沉沉的算計,“我與岳樓主,似乎並沒有什麼可聊的。”
她有些悵惘的樣子,“是麼……真是太可惜了。既然幫主沒興趣,那我就不打擾了,去會會參商和清靜宗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