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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掙扎,窒息而亡。因為肥胖,表面看不出傷痕,就連驗屍都摸不出損傷。他的家人也好,長淵那些首腦也好,沒人知道他的真實死因,只會以為他太胖,得了某種發作便要命的疾病。
她戴回面具,看那雙眼睛裡的光逐漸熄滅,瞳仁最終擴散。然後從窗口跳出去,大搖大擺走上了蒼梧城的街頭。
臨近傍晚的時候,和胡不言找了個館子吃飯。長淵長老的死訊到現在才傳出,他們坐在樓上往下看,人來人往,大多數人覺得沒什麼大不了,反正老了總要死的。
胡不言沖她舉了舉杯,“老闆,來干一個!”
崖兒同他碰杯,一飲而盡。
原本說好了,晚上由他進長淵府打探,順便來個藥倒滿門,想殺誰就殺誰的,結果他兜了一圈回來,說岳海潮並不在門中。
“我把上房每間屋子都查看了一遍,根本沒人,想去找岳海潮的小妾使使殺手鐧,可他連個女人都沒有,這廝除了養獸,就沒有點高雅愛好?”
養妾玩女人難道是高雅愛好?崖兒調開了視線,“既然人不在,就別輕舉妄動。”
“所以我回來了,算白跑一趟。”
那麼人究竟去哪裡了?如果不在長淵,應當是另搬了個僻靜的地方。她想起昨晚上那個怪物,如果當時追上去,也許能查到他的落腳點。所以客棧掌柜上來送熱水時,她便有意打聽,“半夜也不知是什麼,一聲聲叫得那麼悽厲。原來你這店子不是鬧鬼,而是鬧妖啊。”
掌柜望了她一眼,“同我這小店不相干。老朽是好意提醒,還是那句話,客官吃好睡好,其他的不用管。”
“每晚都如此麼?”她笑了笑,“只有你這店子聽得見,還是滿城都聽得見?這麼鬧法,我怕是要換客棧了,夜裡實在睡不好。”
掌柜是個有脾氣的人,拉著臉轉身道:“客官既然要換客棧,那就請下樓結帳。不過就算你換了客棧,也還是如此,別家掌柜囑咐的照例是這幾句,恐怕還要加上一句,‘若出了什麼意外,皆與本店無關’。”
掌柜大踏步去了,大概是覺得他們不識好人心,憤然把樓梯跺得山響。崖兒和胡不言交換了眼色,都有些悻悻然。崖兒道:“再等等,看今晚那怪物還會不會出現。長淵死了長老,岳海潮無論如何會現身的,就算今天不在,總有一天會在。”
她打發胡不言回房睡覺,自己在窗前等到三更,竟一夜太平。
接下來的兩天長淵開始治喪,靈堂設在議事的正堂,據說這是早前的規矩,是給德高望重的長老最後的哀榮。
崖兒聽了冷笑,她的父母都沒能回到這個地方來舉辦喪事,一個篡權的宵小,居然堂而皇之成了功臣,岳海潮的功臣麼?
不過岳海潮似乎對這些功臣沒什麼興趣,也或者他已經對這個門派喪失了興趣,喪禮期間他並沒有現身,只是派了左右來敬香祭奠。
崖兒也不急,還剩三位長老,她抽了個空,把其中一位連人帶馬執行了腰斬。
兩位長老接連出事,長淵弟子開始陷入恐慌。城裡風聲鶴唳,一隊隊人馬在大街小巷穿行巡邏,還有闖進客棧,公然叫囂盤問住客的。
幾個客商破口大罵:“他奶奶的,官府都沒他們囂張。岳家一代不如一代,眼看要完了。”
有人接口:“早完了,岳家父子一死,門庭都塌了。現在這個就算篡了位,也是肚臍眼成精,成不了大器。”
“話又說回來,連死兩位長老,究竟是誰做下的?難道岳家還有後?我曾聽當初追進雪域的人說起,柳絳年把孩子生下來了,要是沒凍死在雪域,現在也二十多了吧……”
崖兒關上房門,從窗口躍了下去。
長淵府的廳堂里,坐著倖存的兩位長老和幫派骨幹,因為查了四五天沒有半點頭緒,正拍桌砸凳子,火冒三丈。
“一定是那孽種回來了!”瘦高的長老說,生來愁眉苦臉的面相,想起自己也將吉凶未卜,越發的悲觀。
另一個除了熬紅了雙眼,倒還算坦蕩。修剪文細的鬍鬚,恰到好處地覆蓋在唇上,搖著紙扇的樣子頗有幾分讀書人的底色。聽見他的喪氣話,立刻表現得很反感,高聲道:“別自己嚇唬自己,當年那個孩子早就死了。這些年長淵做的買賣得罪不少人,誰知道究竟是哪路人馬尋仇!就算是岳刃余的小崽子,年紀輕輕能有多大能耐,看把你嚇的,都快尿褲子了!”說著粗喘了兩口氣,平息一下心情後才又道,“先別慌,我已經俱信通知五大門派,海潮那裡也有對策。這兩天自己先小心些,等人聚齊了,挖地三尺把蒼梧城翻個遍。倘或真是岳刃余的孽種,二十年前五大門派能殺他爹娘,二十年後也一樣能宰了他!”
蟄伏在檐下的人輕巧一個翻身,躍進了牆外的黑暗裡。
議完事的長老出門,前呼後擁自不必說。輾轉於亂世而活到今日,哪個沒有經歷過血淋淋的現實?到了晚年雖然奢望安度,但生於江湖死於江湖,這是所有人的宿命。
深深吸一口煙,讓那團厚重的辛辣在肺里打個滾,再吐出來時,四肢百骸有了短暫的放鬆。車輪滾滾,他坐在車裡沉思,忽然想起一件事來,隔著垂簾喊:“隱元,先去一趟城南。”
可是影子一樣寸步不離的隨從這次沒有應他,他心裡驟跳起來,馬車還在繼續前行,但他到這刻才發現,外面的腳步聲不知何時都消失了。他開始後悔,不應該乘車的。又喚了聲隱元,抬手摘下了長劍。
車輪碾過一塊石頭,猛地一顛。他慌忙撐住身,車終於停下了,可腰間別著的摺扇也滾到了車外。
垂簾下的縫隙恰好能看見那把扇子,他瞪著眼,一片絳紅的裙角翩然而至,雲頭繡鞋踩在扇子上,他聽見扇骨發出折斷的聲音,還有自己顫抖的語調:“外面是誰!”
第45章
外面的人自然沒有答他的話,紅色的裙,紅色的繡鞋,在昏黃的燈火映照下,有種陰森的美。
亥時到了,天上一鉤殘月,即便是五月的節令,也仿佛散發著寒氣。這是通往自家府邸的竹林小道,他有個諢名,叫精舍書生,他是整個長淵讀書最多,學問最高,最深不可測的人,所以他的住處必須既含蓄又典雅。君子如竹,這些蕭蕭的鳳尾是他彰顯清貴的道具。以前他也有些喜歡它帶來的內心平靜,但今天卻前所未有地討厭風過竹林的喧譁。
嘩嘩嘩——還有蟲袤吊著嗓子的,綿長的鳴叫。這條小徑又長又深,如果坐車前行,連自己都搞不清離家還有多遠。
裙和鞋依舊不動,他的呼吸漸漸變得粗重,開始懷疑車外的究竟是人還是鬼。夜深了,難道是艷鬼夜行麼?如果換作平時,他可能願意在那潔白的身軀上提一行小字,然後在肥膩的圓臀上再落個款。可今天不行,他連半點旖旎的心潮都沒有。他死死盯著那雙鞋,對方不動,他也不動,仿佛這樣能一直僵持下去,僵持到日出東方。
忽然,車外的人發出一聲笑,那笑聲如果放在深閨繡窗前,可能是極撩人的。然而出現在這詭夜,於萬籟俱寂時,便令人心頭慄慄打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