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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不言的作用十分多變,不當坐騎時,他兼做起了分發傳單的工作。金狐狸從高樓上躍過,嘴裡叼著的陳年契約雪片般灑落滿地。街道上行走的人拾起來,就著天光誦讀:“今契,射殺獅鏡島方得圓,與波月樓無尤,一切皆系鮮虞不寐一人之意……”

    正念得歡快,忽然一把被人奪了過去。半張被鬍髯遮蓋的臉漲得通紅,那獷悍如獅吼的嗓門,震得街道嗡嗡作響:“烈火堡,老子和你不共戴天!”

    鬧吧,鬧吧,鬧得越大越好。崖兒站在房檐上俯觀城內,防守波月樓的人已經不知去向了。她咬牙冷笑,再過不了多久,就可以向五大門派下手了。只是這次身份徹底敗露,厲無咎也得了魚鱗圖,接下來的目標就是牟尼神璧。目前城裡未必沒有眾帝之台的人,以前他要維持武林盟主的聲望,寧願費些事,坐山觀虎鬥。現在罐子已經破了,還會輕拿輕放麼?

    神兵譜上排名第一的人,她在琅嬛洞天的名冊上看過關於他的記載。冊子的首頁便畫著一柄玉具劍,那是厲無咎的兵器,也是他身份的象徵。

    玉具劍古往今來都作王侯佩劍用,厲無咎和一般草莽不同,他出身顯貴,非人能比。原本也許是當帝王的材料,不過很可惜,據說天生不足,將來也無法有後,所以便成了棄子,流落在江湖上。什麼樣的機緣巧合,讓他成就了現在的輝煌,不得而知,但他的野心確實用在了刀刃上,連為自己建造的樂土,都取名“眾帝之台”。  

    眾帝台上焉有王者?眾帝之上只有神明。但不知為什麼,所有人都在傳言他病弱,一年中有十個月避世修養,甚至一度傳出過他的死訊……結果呢,天下人都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是否真的體弱她不知道,至少他在雪域上的所作所為,並沒有半點病入膏肓的跡象。

    長袖善舞的偽君子,重的不光是利,還有名。一個人貪圖什麼,便打擊他什麼,沒有比苦心經營而毀於一旦更令人崩潰的,如果哪天那張偽善的假面被打破,不知他會是怎樣一副姿態?

    崖兒緊緊握住拳,眯眼向東方眺望。心念愈發堅定,眼前的敵人可以交由樓里人解決,她要直取眾帝之台。

    這麼多天了,她等不來仙君的消息,心裡火燒一樣。天帝的懲罰會是怎樣一番慘痛的折磨,誰也不知道。她害怕他會受苦,如果當真是那樣,沒有圖冊她也毅然要上路去找他,即便是死,兩個人死在一起也算圓滿。

    樓下的魑魅穿著華麗的繚綾,仰著臉向上看,盛夏的金芒跳躍在他雙眸,少年揮動衣袖,“樓主,契約都分發完了,外面打起來了,你看見了麼?”

    她笑了笑,從飛檐上一躍而下,“打起來才好辦,你去把護法和四星八宿傳來。”  

    魑魅道是,轉身入內傳令,很快便將人召集到了觀指堂。

    崖兒坐在上首,不緊不慢道:“攻樓的人陣腳大亂,正是咱們行事的好時機。先前分發出去的契約,目下雖然見效了,但能維持多久,誰也說不準。也許一兩天,也許三五天,他們會慢慢冷靜下來,所以咱們要趁他們還昏沉著,打他們個措手不及。四星八宿加上護法,共十六人,這十六人今夜將各大門派來個斬首。不管成與不成,破曉之前,城外淺草長廊匯合。”

    樓主令下,眾人皆俯首聽命。這段時間困在樓里,人都快發霉了,能領上一個差事活動起來,對於胸懷利器的殺手們而言,是再快活沒有的事。懼閒不懼死,這是多年刀頭舔血養成的習慣。大多時候這種習慣算不上是任務,而是一種樂趣,畸形的樂趣。

    大家躍躍欲試,崖兒倚著扶手淺笑:“但願諸位的劍還未生鏽,劍上銀環還有飲血的渴望。”

    魍魎哈哈一笑,“樓主放心,劍渴了,我們自己割破皮肉飼養它,從沒讓它忘記血的味道。”

    崖兒頷首,“記住,只有一夜時間,城外淺草長廊,過時不候。這波月樓不能長留了,咱們得換個地方。我覓了一個好去處,攻下它,比波月樓強百倍。”  

    跑江湖的人,說難聽些,大多窮凶極惡,頗有強盜風範。不過正道善於偽裝,害人之前還不忘粉墨一番。他們這些人呢,更簡單直接,說去搶別人的家,就一副歡天喜地的模樣。

    夜很快來了,十六人踏著暮色分散向四面八方,倏忽不見蹤影。剩下的,待夜色更深重些時,隨她潛出波月樓,直奔城外。

    影衛個個都是好身手,誰也不用照顧誰,牆頭草底,如履平地。城門上還留有幾個看守的劍客,手起刀落眨眼解決了,這座熟門熟道的城池,沒費周章就脫離出來。

    回身望,像螃蟹褪下的殼,沒人會流連。殺手本來就沒有家,那座樓不過是個遮風避雨的地方,談不上感情,換了哪裡都一樣。城外有波月樓暗設的庳屋,裡面驛馬都是現成的,足夠所有人使用。左右攝提進去查看,把馬都驅趕出來,一人一匹預備妥當。

    “樓主上馬吧。”左攝提道,“屬下先行一步,確保長廊安全。”

    崖兒卻說不,“你們隨蘇門主去方寸海。”

    她臨時換了主意,眾人都有些意外。但沒有人敢質疑,紛紛領命上馬,一行人在月色下狂奔開去,很快消失在視野。  

    胡不言長吁短嘆,“你這麼謹慎,真叫我不適應。”

    崖兒瞥了他一眼,“我什麼時候給過你不謹慎的錯覺嗎?樓里上下那麼多人,我不確定有沒有內賊。蘇畫帶走的那些,這陣子沒有機會接觸外界,就算有心,也不怕他輕舉妄動。我要防的是散出去的十六人,萬一其中有一人變節,波月樓就會全軍覆沒,我絕不能讓這樣的事發生。”

    胡不言鼓著腮幫子咋舌,“果然老闆不好當啊,要操心這麼多人的生死。將來有機會,還是找個地方隱居吧,要是沒人作伴,我勉強可以捨命陪君子。”

    她看他的眼神充滿不屑,“用不著,我有人陪,你還是多關心你自己吧。”

    胡不言嘟囔著,跟她伏守在草叢裡,剛要張口,草籽塞了他滿嘴,他連呸好幾聲,喋喋不休抱怨著:“你看,跟你在荒郊野外餵蚊子有我的份,太平日子男耕女織就沒我什麼事了。”他兩眼鬥雞著,發現面前的草叢裡有一朵野生的小薊,紫紅色的絨球,看上去乖巧可愛。胡不言咧嘴一笑,“老闆,我們這樣算不算花前月下?”

    崖兒沒空搭理他,見夜色深處有一人一騎狂奔而來,仔細分辨,是魑魅。  

    第64章

    找不見同伴,他顯然有些著急,圈著馬韁前後左右觀望,臉上神色慌張。

    胡不言感慨:“你看魑魅,多像個走丟的孩子。他要不是和魍魎混到一起去了,我真想把他占為己有。”

    這隻狐狸的厚顏無恥已經到了一定境界,當初他進波月樓,頭一晚就是扒的魑魅的窗戶。誰知去得不湊巧,正趕上魍魎也在,被打出來了。現在脫險了,倒頭頭是道,一副成人之美的高姿態。要不是知道他那點老底,簡直要被他的指鹿為馬糊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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