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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司命痛心疾首,“早知今日,當初就不該收留她。”千言萬語化作一聲嘆息,“既然有備而來,恐怕連名字都是假的。”
什麼線索都沒留下,即便現在推步,人不在面前也推不出個所以然來。
琅嬛失竊的消息傳到上面,他自願受罰,領了三道天雷。只是無窮盡的恨,如果能夠著這女人,不需大司命說,他也要將她碎屍萬段。
外面的雨似乎停了,他推開窗看,月亮半掛在天上,烏濃的流雲大片飄過,遮住就是天昏地暗。再續上一枝香,靜坐片刻打算就寢。脫衣的時候牽扯了背上的傷,三道焦黑的疤像巨獸留下的抓痕,從肩頭斜劈下來,即便已經癒合了,也還是隱隱作痛。
人間來去不能動用法力,否則去波月樓看看也是一彈指的工夫。岳氏遺孤,牟尼神璧……他本以為她只是個會煉劍靈的尋常姑娘,沒想到她在神兵譜上早有了排名。既然如此,棋逢對手,再相見就不必手下留情了。
***
王舍洲,望江樓。
連綿的亭台樓閣和燈火交織起來,如同一張流麗的畫。遠處也好,近處也罷,處處都是胭脂香味,處處都有打情罵俏。比起波月樓,盧照夜創建的銷金窟沒有那麼多的規矩準則。英雄無處可歇?歇在美人的酥胸上吧!只要有錢,享之不盡的快樂任你受用,只怕你不敢來。
所以他說錢財對他並不重要,這點崖兒相信。一個人不愛財,卻執著於找到神璧,那麼他除了錢財之外,總有什麼要緊的地方是和神璧息息相關的。
據說這位熱海公子有嬌妻,但沒有人見過她。公子愛之甚甚,不管十六洲的生意做得多大,每夜必要回到嬌妻身邊交頸而眠,從無一日例外。
崖兒夜探了一回望江樓,她行走於房梁屋頂如履平地,找到盧夫人繡房後,揭了房頂上的一片青瓦窺視房裡動靜。
月是朗月,天氣一天天熱起來,日子也一寸寸變得有意思,可是這樣的晴夜,這深閨卻沒有開窗。屋裡燃著三兩盞燈,簾幔重重一片朦朧。盧夫人喜歡薰香,不知爐子裡點的什麼香,只覺香氣馥郁直衝天靈。然而厚重的掩蓋下,偶爾卻有極細的臭味遊絲般飄過,如果不細嗅,輕易就會忽略。
一串輕俏的腳步聲,幾個袒肩露乳的婢女挑著行燈進來,後面是風流俊雅的盧公子。盧公子進門便尋找愛妻,一聲聲“小情”喚得熱切。
婢女都識趣地退出去了,歪在美人榻上的盧夫人才坐起來。可惜始終背對這裡,崖兒只能看見那婀娜的體態和鴉黑的雲鬢,單從背影望過去,應當是個絕色美人。
美人的嗓音也嬌滴滴,幾乎擰得出蜜來。她靠在丈夫懷裡,有些孩子氣地抱怨著:“額角又紅了一塊,大約是房裡的花粉鬧的。”
熱海公子仔細打量她的臉,滿眼儘是繾綣的愛意。笑著開解她:“極小的一塊,沒什麼要緊的,睡過一夜明天自然就好了。”輕輕把她的垂髮饒到耳後,溫聲問,“今天的藥吃過沒有?我看外面的爐子上還蒸著呢,讓她們給你拿進來?”
美人來了小脾氣,沖他撒嬌:“我不吃,天天吃藥,見了就想吐。”
他說不成,抱在懷裡溫柔搖晃著:“就算為了我,勉為其難吧。等將來找到合適的,這份罪就受完了。”言罷回身向外吩咐,“把夫人的藥端進來。”
婢女應個是,不久拿描金漆盤端著一盞白玉盅進來。經過底下時崖兒細看了一眼,那盅里盛著類似豆腐腦一樣的東西,頂上點綴三粒枸杞,乍看更像消遣的甜食,不像所謂的藥。
美人吃藥吃得艱難,一面吃一面發出似哭似笑的嗚咽,他沒辦法,只得親自餵。
雖然崖兒對這熱海公子滿懷戒心,但看他善待自己的妻子,覺得他至少還是有可取之處的。他很有耐心,一口口餵完了藥,又絞手巾給妻子掖嘴,然後就是些私房夜話,貼耳軟語。
很快屋裡響起了急促的喘息,高一聲低一聲地吟哦,情熱到了極致。那盧夫人看著嬌脆柔弱,到了床上似乎就不大一樣了,總之餵不飽,糾纏不休。只聽她吃吃地笑,“好用雖好用……終究有些膩了。唉……唉……我的盧郎,應當更魁偉才是……”
樑上的崖兒聽得尷尬,心道這女人胃口真不小,又嬌又淫,難怪這熱海公子看遍繁花,最後還是要回到她身邊。
床幃榫頭吱嘎作響,一隻玉臂迷亂中揪住了帳幔,拽得用力,一把將影紗拽了下來。這回她看清了盧夫人的臉,和她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樣,她稱不上美,甚至可說是面目猙獰。鴨蹼狀分布的肉紅色疤痕爬滿了她的整張臉,就像皮下縱橫交錯的血管都長在了表皮上,饒是崖兒這樣見多識廣的,也不由毛骨悚然。
這位盧夫人應當經受過什麼坎坷,看樣子是燒傷,傷得十分嚴重,連盧照夜這樣的財力都無法替她挽回容貌。於情理上來說,糟糠之妻不下堂,熱海公子的人品足以令人稱道。可不知為什麼,偏偏又給人一種奇怪的感覺,倒不是俊夫丑妻不相配,是因這盧照夜身上也有許多未解的謎團。
閨房裡鶯聲燕語不斷,崖兒把瓦片輕輕按了回去,騰起身形躍下樓頂,很快沒入森森的鳳尾竹林。
波月樓里依舊熱鬧著,王舍洲幾年來都是白天黑夜顛倒著過,不到丑時,這些浪客絕不盡興。
窗戶開著,她拔身跳進去,回房換了身衣裳才出門,倚著欄杆垂眼看下面的熱鬧。
王舍洲的繁華,在十六洲內數上游。各地的商隊都會聚集在城裡,有的安營紮寨自己搭個帳篷攬客,有的則是尋找現成的場地租用。波月樓有好場子,晚上歌舞不斷,傍晚還有說書先生開場。但總是歌舞,難免有落入俗套的嫌疑,因此場地也租給那些商隊,他們帶來罕見的外邦表演,熱辣花哨地,調劑著八方看客的口味。
今晚有狻猊舞,人驅趕著獅子,做出各種只有狗才會去做的動作,比如鑽環、叼繩、打滾。看客們興致高昂,表演者把腦袋伸進大張的獅口時,台下便爆發出一陣叫好,碎銀漫天飛舞起來。崖兒看著那獅子,百獸之王的臉上露出深深的無奈,原本有多強大,現在就有多絕望。
“樓主。”
邊上人叫了聲,她轉頭看,是明王和魑魅。
“樓主此行順利麼?有沒有什麼新的發現?”
崖兒點了點頭,“盧照夜似乎是個很痴情的人,我夜探望江樓,看見了他的妻子。盧夫人容貌盡毀,幾乎看不出本來面目了,但盧照夜對她很體貼,體貼得讓人感覺……有異。”
魑魅很驚訝,“盧照夜腰纏萬貫,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會對一個毀了容的女人一往情深?要我看,如果不是兩人之間有某種契約,那就是盧照夜本人也不正常。”
感情方面魑魅是很有發言權的,他男女通吃,對於男人的心理摸得極准。明王信他的邪,“哪裡不尋常?”
魑魅黑眼珠望天,“說不定他戀丑,越丑他越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