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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傍仔細標註了刺殺五大御者的組別,寫到最後自己都迷茫了,“我呢?什麼都不用干?”

    他在暗器和布設陷阱方面是一等一的高手,但要論空手白刃,確實差了點。時間太緊迫,離天黑只有兩個時辰,來不及供他行動,明王道:“這才不過第一城而已,後面四城會越來越難打,最後還有藏瓏天府,有的是你立功的機會。”

    阿傍悶著頭哦了聲,明王在他肩頭一拍,“挑顯眼的位置再標五處,然後回去等天黑。”自己摘下草帽,進了一家酒肆。

    酒肆里酒香沖天,幾口大缸即便蓋著蓋子,空氣里流轉的香氣也熏人慾醉。他趴在柜上,對櫃後的胡狄姑娘笑了笑。波月樓的四大護法,個個生得都很勻停,他們身上沒有血腥味,也沒有凜冽的肅殺。倚在午後斜照的一束光線里,臉上帶著溫和潔淨的笑,像鄰家高樓上讀書的貴公子。

    胡狄姑娘長著一雙貓兒一樣的眼睛,瞳仁是藍色的,高鼻深目,比一般的雲浮姑娘五官更深刻。她穿著緊窄的織錦小衣,天氣太熱了,兩彎雪臂大方地袒露著,沒有半絲引人浮想的羞怯。她坦然望向他,“客官,要買酒麼?”

    明王把白銀的酒壺放在柜上,“打滿。”目光在她臉上一轉,又道,“另要一碗,我現飲。”  

    胡狄姑娘抿出一個笑靨,深深的梨渦里裝滿了蜜,是甜的。

    “我們胡狄的酒有很多種,客官要哪一種?”

    明王道:“最烈的,越烈越好。”說著將酒壺遞過去。

    胡狄姑娘伸出兩手來接,腕上各色的珠串,在斜陽里綻放出絢麗的光彩。

    前臂纖細,上臂修長,沒有練武后的緊實,可以肯定這是個遠離殺戮的普通姑娘。他對普通的女孩子還是很友善的,越是危險的壞境裡,越需要這樣艷遇般的調劑。

    她拿著酒壺,轉身去揭酒缸的蓋子。胡狄的酒缸很矮,她彎下腰,窄衣和長裙間剛好銜接,直立時露出欲說還休的一線,彎腰後便大開大合。雖然讓男人有意外之喜,但風情而不冶盪,火候拿捏得極好。

    明王在櫃前,靜靜看她不經意間展現的少女風韻,想起多年前,曾經有個女人在風雨中同他割袍斷義。

    那時候波月樓還是波月閣,他領了一項密令,在去往都洲的驛站里,刺殺一名過路的官員。那時候的門規就是如此,殺手領命辦事,不需要了解太多內情,甚至連那個刺殺的目標姓什名誰都不必過問。出發之前,會接到一封有關目標人物外貌衣著描述的信件,他揣上信件便上路了。多年在波月閣中的歷練,殺人對他來說像砍瓜切菜一樣簡單。這次也是這樣,他的任務完成得很輕鬆,事成之後還有空閒,在那攤死肉上擦乾淨自己的重劍。  

    可是沒想到,出門的時候遇上了一個人。換做平時,一刀解決了最乾脆,可他卻認出她來,那是曾經的青梅。很小的時候,在他家業還興旺的時候,他們在遊戲裡扮演過新郎和新娘,彼此也約定過,將來長大了要做夫妻。

    當然幼時的話不應該當真,鄰家溫潤的小兒郎,十幾年後也許會變成殺人如麻的壞蛋。然而那時的約定,在彼此心裡都留下過印記,記得有那麼一個人,說過那樣一段幼稚又溫情的話。

    他盯著她胸前佩戴的飛魚木珠,腦子裡嗡嗡作響。這木珠還是他送給她的,並不名貴,是老師布置的課業中,他唯一覺得滿意的成品。

    她也認出他來,“敖蘇……你怎麼在這裡?”審視他身上的細甲黑衣,好像明白了什麼,匆忙進屋查看。他閉了閉眼,心也擰起來,在她迸發的哭聲里落荒而逃了。

    後來再遇見她,她已經成了別人的妻子,那顆飛魚木珠當然也不會再戴著了,見到他,平靜地說:“我殺不了你,無法為父親報仇。如果你我素不相識那有多好,我的良心就不用一次次接受拷問。我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認識你,我等了你十五年,你回來了,卻殺了我父親。”

    她和他錯身而過,他站在雨里,感覺不到冷熱。過了很久才慢慢挪動雙腿,發覺腿灌了鉛似的,寸步難移。  

    後來聽說她自盡了,死在一個雨夜。他說不清心裡究竟是種什麼感受,是解脫,還是慶幸?好像都不是。反正生而為人的痛快,到這裡全都終結了,那個不見面也許不會再想起的女人,最後在他心上狠狠劃了一刀。

    胡狄姑娘把滿滿一碗酒放在他面前,復又轉身給酒壺打酒。他垂下視線看粗陶的酒器,酒是好酒,漾動過後在碗壁上留下了一圈纏綿的軌跡。他呡了一口,熱辣的口感像粗礪的刀石,刮過他的喉頭。

    “客官好像不是本地人,從哪裡來?”胡狄姑娘把打滿的酒壺放在一旁,大大的杏核眼裡有熱情的波光。

    他又呡了口酒,“我是個客商,四海為家。”

    答案似乎不太有誠意,胡狄姑娘有些失望,茫然拿抹布擦拭桌面,一來復一去,擦得清漆都幾乎脫掉一層。

    夏日的午後,街面上行人不多,酒肆里也沒什麼生意,世界是熱騰騰的。店外一棵楊樹枝繁葉茂,樹冠上知了成群,在一蓬蓬的熱浪里,發出聲嘶力竭的鳴叫。

    彼此都不說話,萍蹤不定的過客,和本地賣酒的姑娘,本來也只是偶然間的一次邂逅,不必太上心。胡狄姑娘看他斯文地一口口喝完了那碗酒,接過空碗道:“我再給你打一碗吧。”  

    他說不必,掏出一塊碎銀放在桌上。一壺酒當然不值這麼多,她垂首找錢,再抬起頭時他已經出門了,只看見一個挺拔的背影從眼梢一晃而過,她追出門去,人早就走遠了。

    回到臨時歇腳的地方,阿傍也回來了,正站在窗口向金府眺望。見了他,把一張地形圖攤在他面前,“我在城裡走了一圈,粗略畫出了撤離的路線。金府進不去,但我知道西牆的防守最鬆懈,從這裡上去,可以直達金雲覽的書房。樓主射滅了直道上所有的燈,好處是讓金雲覽誤以為波月樓的人都轉移進木象城了。雖然金縷城目前正戒嚴,但我料想金雲覽會疏於自己府內的防範,而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和木宗宗主的聯繫上。”

    明王頷首,對他這麼快就畫出金縷城的城防和所有幹道欽佩不已。

    阿傍擺手,“我就是靠這個吃飯的,要是連這個都不行,那我怎麼在四大護法里立足?”又看看天色,日頭一點點落下來,距離天黑還有半個時辰,“如果今晚不行,那就留待明晚。我一直覺得時間太緊了,倉促起事,只怕考慮不周全。”

    明王卻失笑,“殺手殺人,難道還要占卦不成?之前執行的任務和這次不一樣,以往只能算小打小鬧,這次都攻到天外天了,再往前就是眾帝之台,全武林有幾個人能做到?你不覺的榮耀麼?樓主有樅言相助固然如虎添翼,但人多些總不是壞事。金縷城這麼容易就穿過了,木象城必定難得多,樓里人早些到,搭人梯也把樓主送出去,否則要我們這些人有什麼用?”

    明王是四護法之首,年齡最大也最沉穩。他這些年似乎把一切都撲在他的殺手事業上了,一個沒家沒口的男人,現在唯一的興致就是攻破眾帝之台。一群不入流的殺手,把那座象徵著武林至高權威的城池踩在腳底,絕對是件光宗耀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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