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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微笑,“我已經不是當初的紫府君,也回不到當初了。你不必高看我,我如今就是個纏綿內闈的男人,就像你說的,不問前程,只問風月。”

    所以貧瘠石室里,兩張狍子皮也能成為風月台。他攬她入睡,江湖人口中的妖女,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停在他懷裡的時候,柔軟得像一片雲,像一塊織工精細的上等絲綢。她幾乎連半點稜角都沒有,只是帶著軟糯的語調,一遞一聲叫他的名字:“安瀾……安瀾……”

    長發糾纏,他想過為兩個人結髮,但最終沒有去做。琅嬛失竊必須有人擔責,他換她百歲無憂,接下來的路無法陪她一起走。人生說短也不短,幾十年裡,會發生很多意外很多事,如果她將來遇見另一個適合的人……還是留待那個人,來替她結髮吧!

    一夜過來,她的熱退了一些,不過還是不宜走動。外面太冷,在山洞裡養息更好,可是又牽掛,喃喃說:“圖冊放在雪域後,我就沒有再見過,也不知現在怎麼樣。讓小白帶你去看看吧,五大門派虎視眈眈,萬一圖冊出了差池就了不得了。”

    他說好,出門吹了狼哨。不久白耳朵從密林里走來,昂首向他示意。他隨它走了很長一段路,進入一個岩洞,那洞很深,鍾乳崢嶸,從上面滴落的水滴,砸在石頭凹陷形成的水窪上,聲音居然被放大了百倍。白耳朵獨自在前面帶路,走過長長的石道,盡頭是一片石筍,最高的筍尖上供著精美的畫軸,在無邊的晦暗中,發出炫目的光彩。

    他駐足,隔著一汪碧水懸望,白耳朵坐在他腿旁,目不轉睛盯著他。他垂首看了一眼,“小白兄,你好奇這捲軸上畫的是什麼嗎?”

    白耳朵嗚了聲,轉過頭看那個金光閃閃的物件。

    紫府君抬起手,分花拂柳般一划,畫卷浮於半空,然後徐徐展開了。畫卷上的圖案是流動的,極細的線條勾勒,柔軟得如同吹口氣便會揉作一團。畫中的一切都是有形的,雲層聚散,水流洄轉。還有海中的山川和島嶼,有的亘古不變,恍如天柱,有的則時隱時現,倏忽之間飄出萬里之遠。

    “看見了吧?不過就是一幅會動的畫兒,小孩子可能會喜歡。”他負著手道,“據說這畫上有座山,山里藏著無窮的財富,財富多到什麼程度呢,金子熔化後,可以給你的雪域套上一層金殼。你不知道,千年之前就有人打過這座孤山的主意。如果這批寶藏註定有人開啟,我希望那個人是崖兒,這樣才對得起岳家人的犧牲,血也不至於白流。”

    白耳朵沉默著,眼睛裡露出哀傷的神色。它是聽得懂人話的,二十多年的雪狼已經能煉化金丹,“明心”後便是“見性”,假以時日,可以像那條龍王鯨一樣化形。

    紫府君嘆了口氣,“過幾天我就要走了,這一去,琅嬛恐怕再也不由我管轄,萬一她哪天需要這圖冊……我得防微杜漸,不能讓她故技重施,再去勾引大司命。五大門派不會放棄圍堵她,神璧和圖冊在一起,太不安全。原本我該給這裡設個結界,可我又怕連她都防住了……所以還是得繼續託付你,替她守住這圖冊。”他一本正經問它,“小白兄,你可以嗎?”

    白耳朵站起來,昂首挺胸,直視前方。圖冊從離開琅嬛後,就一直存放在這個岩洞裡。舊友託付不敢相忘,它每天都會來巡視兩圈,不是無驚無險到今日嗎,因此它很有把握,表示絕不有負所託。

    紫府君讚嘆:“小白兄義薄雲天,是真漢子。我這個人和飛禽走獸一向有緣,如果他日有幸再見,那時候你應當修成人形了,我請你喝酒。”

    白耳朵點頭,一人一狼退出來,紫府君虛虛設了個障眼法將洞口隱去,才回到他們暫居的洞府。

    崖兒見他空手回來,心頭一緊,“圖冊呢?”

    他說還在那裡,也很安全,“咱們暫且不走,放在身邊不方便,等走時再去取。”

    崖兒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決定,但相信他總有他的道理。後來的相處,足可成為她一生咀嚼再三的回憶。如果說曾經的快意江湖是蕭蕭的青葉,那麼這幾天的耳鬢廝磨,就是綴在枝頭的繁花。刀尖上行走的人,連生病都得看準時機,哪裡懂得和相愛的人攜手虛度光陰,是多麼愜意的一件事。山中歲月精巧又從容地流過,他們每天揉著朦朧的睡眼,坐在冰天雪地里看日出。晚間用罷了飯,他帶她徒步跋涉,踏雪尋梅。原來她不在的十幾年裡,後山上竟然玄妙地長出了兩株骨里紅①。艷如硃砂的花朵點綴蒼茫的夜景,她在樹下看了很久,看出一身雪野孤雁般的殘痛來。

    他折了花枝,簪在她發間,就著月色看她,“可惜沒有早點遇見你。”

    她輕笑,“別人花上三年五載才圓滿的事,我們三個月就完成了。不要你苦苦追尋,我自己來了,多好。”

    只是太快,他沒有說出口,捧住那張繡面,密密吻了上去。

    一個人不用自己頂天立地,好像會變得倦懶。起先崖兒還不時去山坡上觀察五大門派的行蹤,後來竟全拋到腦後了。也不知日升日落多少次,懈怠到連自己都覺得說不過去時,才打算象徵性地往山頭上去一趟。

    平常都是焦不離孟,今天他卻沒有同行的打算,“快去快回,我給你烤獐子肉。”

    崖兒倒也沒想那麼多,紮起褲腿說好。待要出門,他忽然叫住她,眉眼含笑,為她理了理頭髮,“我有沒有告訴你,你今天格外好看?”

    她聽了便撒嬌,“我哪天不好看?不好看,怎麼引你上鉤?”

    他笑意更濃,兩手從她肩頭緩緩滑下去,滑過雙臂,在她指尖繾綣一握,然後輕輕推她,“去吧,小心些。”

    崖兒心頭徒然升起一陣悽惶,但每次短暫分離都是這樣,怕惹他笑話,勉強壓住了那分不安。

    走出山洞,騰身向山谷疾馳,幾個起落後還回頭望他。那道傲岸的身影立在皚皚白雪間,身側林濤如怒,頭頂日光正盛。他就那樣無欲無求,不誹不憤,還原成了遠古最初的模樣。

    作者有話要說:

    ①骨里紅:硃砂梅的一個品種,喜溫暖和充足的光照,耐-10℃低溫,讓它長在雪域純屬創作需要,勿當真。

    第59章

    山坡上有一處高高的凸起,恰巧可作隱蔽之用。

    崖兒潛過去,匍匐在巨石上,這麼多天了,狼群一直輪換駐守兩界山,如果五大門派的人還在,連她都要驚嘆他們這次的耐力了。名門正派麼,到哪裡都是高床軟枕,美酒佳釀,在這荒山之外枯守,時間一久不必她做什麼,他們的軍心自發就散了。

    果然,先前駐紮的營帳少了一半,但依舊有人不肯放棄。她涼聲哼笑,“繼續等下去吧,牟尼神璧永遠消失了,你們也就沒有指望了。”

    她退下來,遠處的狼群還在戒守,看見她的身影,紛紛回頭瞻望。

    她揮了揮手同它們打招呼,回去的途中獵了只兔子掛在腰間。歸色匆匆,直到臨近山洞才放緩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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