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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兒見蘇畫受傷,又在躍躍欲試,他蹙眉道:“她有大司命,不礙事的。倒是你……”仔細打量她,“剛才有沒有受傷?”
她說沒有,但想起祖父,垂首道:“我親手殺了我爺爺。”
他和她一樣,也沒有體會過何謂親情,但見她難過,心裡便也跟著難過。抬了抬手,想替她擦淚,但礙於人多眼雜,還是忍住了。
“你不必自責,有時候眼見未必屬實。這裡蠱蟲漫天,你祖父早就不是原來的他了。如果活著只剩痛苦,還不如助他解脫,他會感激你的。”
她抬起眼,婆娑的淚眼,滿臉慘然。經歷了一場惡戰,消耗的不單是體力,更是心神。她到現在手腳還在打顫,彎下腰,兩手撐在膝頭緩了緩,也沒有想去依靠他。他有些悵然,她的獨立常讓他有英雄無用之感。可惜無法當眾抱她,只得偏過身問她:“怎麼了?很累麼?”
她粗喘了兩口氣,搖搖頭,可她越是這樣,越讓他心疼。他也不說話,匆匆拉她到轉角處,這裡尚且有些遮擋,不怕人看見。趁著裡面正亂戰,把她壓在牆上,狠狠吻她一下。然後抱緊她。
她猶豫著摟他的腰,把臉埋在他胸口,這時還在憂心,“別讓人看見。”
忍字頭上一把刀,忍住相思,才是最難熬的。他沉默著,恨不能把她嵌進身體裡,復仇的路不是那麼好走,他幫不了她什麼,想勸她放棄,又覺得這麼做太自私了。滿心的話只能融入一個擁抱,可悲的是還必須偷偷摸摸,不能讓任何人發現。
兵戈終於散了,猾的身體四分五裂。眾人點火焚燒,一個浸泡過各種屍液,以吃人內臟為生的怪物,掀起的惡臭令人窒息。
大司命率眾退出來,遠遠看見仙君半遮半掩在一片凸出的崖壁後。他怔了下,忙抬手示意眾人止步。作為蓬山上掌管一切事物的人,照顧紫府君也有三千年了,一向和君上很有默契。人有三急,方便的時候大軍殺到,難免會讓高潔的仙君難堪。
指揮眾弟子轉過身去,自己當然也要身體力行。可是那個受了傷的蘇畫騎著狐狸,帶著兩位護法姍姍來遲,並不理會他的號令,反倒越過他的肩頭看向仙君的方向。大司命出言阻止,她也充耳不聞,他氣憤之餘,狠狠罵了句“無恥”。
蘇畫白了他一眼,心說這大司命怕不是個傻子。她眼睜睜看著紫府君抽身而退,身前還藏著他們的樓主,原來是小情人正私會。這個場面要是被死板的大司命看見,不知作何感想?可惜她受了猾的一鞭,已經無力同他拌嘴了,只是狠狠抽著氣道:“老仙君,我傷得不輕,恐怕也中蠱了,還請救命。”
紫府追緝的偷書賊已經抓到了,自然是押回龍息寺旁的小院。弟子們也有損傷,但畢竟都有些道行,治蠱可以自行處理。令人為難的是凡人,蘇畫的傷沒人能醫,最後只得大司命出馬。他看著躺在床上,面色潮紅的人,頭一次產生了見死不救的想法。
她的眼神因蠱毒入侵變得迷離,人在床上蠕動,像一條被扔在火爐上的蛇。見他遲疑,虛弱地喃喃:“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不願救我?”
大司命握緊了拳,其實也不是不願救,實在是因為她傷的地方太隱秘了。正進退兩難,她撩起裙裾,露出一條大腿,把腿一撇,腿根的傷便暴露在他眼前。
“我也很尷尬。”她喘了兩口氣道,“可我要活命,顧不上害羞。吸毒是不是要用嘴?你放心,我不會讓你負責的。”
大司命的臉愈發蒼白了,“你在想什麼?誰說要用嘴?”
不用麼?她露出了失望的神情,“用手也行。”
屋子裡發出曖昧的低吟,時而高亢,時而細若遊絲,聽壁角的人聽出了滿面紅光。
魑魅看看魍魎,“沒想到蘇門主也有招架不住的時候。”
魍魎嘖嘖點頭,“這大司命到底是神仙,看來手段很不一般。”
胡不言很生氣,抓著一根枯枝在地上亂劃,“神仙了不起啊?神仙不守清規,到底有沒有人管?”說完更絕望了,連紫府君都帶頭破戒了,可不是沒人管了麼。
蘇門主的呻吟持續了有半柱香,從屋裡出來的大司命高一腳低一腳,走路有點打飄。
雨早停了,天上露出一輪圓月,月光下的人負手而立,聽見腳步聲,微微轉過頭瞥了一眼。
大司命忽然覺得心虛,但為什麼心虛,連自己也說不上來。他快步走到紫府君面前,拱手道:“君上,蘇門主的蠱毒已經解了,但她堅稱自己還沒痊癒,不肯離開。”
紫府君點了點頭,“你不必解釋,本君明白。”
又是這樣!大司命感覺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反正解釋也是多餘,他穩了穩氣息道:“人犯已經拿住了,君上可以逼她說出魚鱗圖的下落,屬下等即刻去取,還來得及趕回去將圖冊歸位。”
紫府君對插著袖子,面色凝重,“她口風太緊,本君軟硬兼施,才套出她兩句話,也不知是否屬實。”
大司命心頭一喜,“她說圖冊在哪裡?”
紫府君緩緩搖頭,“她說要本君親自去取。”
這卻有些不尋常了,大司命是個耿直的人,想了想道:“岳崖兒詭計多端,屬下怕君上著了她的道。實在不行,唯有逼供了,反正波月樓的人現在都在咱們手上……”
紫府君說好啊,“你看拿誰開刀比較合適?蘇畫是她師父,她必定看重她,可以先打五十鞭,再剁手腳,只是大司命捨得麼?”
大司命張口結舌,從一開始的委屈,到後來的氣惱,直到現在的泰然處之,鬼知道他經過了怎樣屈打成招式的心路歷程。他垂頭喪氣,“那君上有什麼好主意?”
紫府君伸出一隻潔白的手來,不沾陽春水的五指,骨節纖長,一截一截移動掐算,“還有……二十五天。”
大司命說是,“時間不多了。”
他微微一笑,“二十五天,可以做很多事啊。”
言下之意不到最後期限,他並不打算解決這件事。大司命低著頭,本來一直難以啟齒,今天也不知怎麼忽然來了勇氣,衝口道:“君上,你是不是喜歡岳崖兒?”
紫府君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麼問,在他求證的目光里沉默,良久才道:“所以你看,將來你受罰,我可以陪你一起。上司做到這份上,總算仁至義盡了吧?”
第54章
大司命驗證了長久以來的猜測,雖然答案和他暗中認定的不差毫釐,但真正從仙君口中說出,還是讓他措手不及。
怎麼會這樣呢,他痛心疾首,“君上別忘了自己的身份,您雖然駐守人間,但您是上仙。人仙本來就殊途,和凡人發生感情,將來她撒手西去,苦的是您自己。難道您還打算上窮碧落下黃泉麼?把自己弄得仙不仙,鬼不鬼才肯罷休麼?”
紫府君歪著腦袋聽他長篇大論,最後告訴他:“我不在乎。有個詞叫殊途同歸,大司命應該多讀書。你也不用如臨大敵,你我現在在一條船上,與其勸我,不如好好想想自己的路應當怎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