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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司命低頭不語,心道最後還坑了他一把。說什麼一起受罰,罪領得比誰都快。那個琅嬛,確實是人間最耀眼的所在,但看守它卻是個外面光彩裡面苦的差事。他把琅嬛扔給他,心如菩提時也許並不覺得是負累,而他……可能已經不是原來的大司命了。

    他皺了皺眉,“我家君上,現在人在哪裡?”

    大禁垂著眉眼道:“八寒極地,你知道的,受罰要上那裡去。”

    他心頭一緊,只覺一團怒火燃燒起來,克制了再三問:“仙根呢?還在不在?”

    大禁慢慢搖頭,“不在了,他要受冰刑之苦,直到那個女人離世那天為止。”

    大司命終於再也忍不住了,高聲道:“琅嬛藏書何止千萬之巨,不過就是一卷海疆圖罷了,仙君立下的功勳難道還不足以抵消這點過錯麼,為什麼要這樣對他?”

    大禁的面貌依舊平和,在這天池生活得太久,早忘記了喜怒哀樂。他目光如水望向大司命,“正因為紫府君的功勳是一捲圖冊無法抵消的,所以懲罰並非無邊無涯。”

    可是直到那個女人離世那一天為止,這是多惡毒的詛咒!岳崖兒活著一天,他就必須受一天苦。等到這段苦難結束,那個深愛的人也不在了,原來這就是所謂的慈悲為懷麼?

    大司命感到絕望,本以為只有凡人才會憎惡世道險惡,沒想到他也會。他低垂著頭,喃喃道:“仙根盡毀,萬年道行……怎麼忍心呢,怎麼下得去那手……”

    大禁沉默下來,頓了會兒才道:“原本事不至此,還是因為他過激了。當時我也在場,他的做法不單天君,連我都覺得意外。”

    大司命納罕地看著他,於是大禁將前因後果如實告訴了他。

    那天紫府君來,帶回了圖冊,見到天君後便直言:“我愛上了這個凡人,天君知道為什麼她會拿走魚鱗圖麼?我隱瞞了事實,今天特來向天君坦白。她原本是琉璃宮負責灑掃的雜役,我萬年沒見過女人,某一天酒後亂性,對她做了無禮的事。她闖進琅嬛拿走圖冊,是出於對我的報復,這是私怨,無關其他。我自知有錯,自請天雷,我心甘情願。”說著揚了揚手裡的圖冊,“現在東西我拿回來了,但我確實愛她,請天君饒恕她,並將她許我為妻。琅嬛君我不幹了,讓賢於大司命,該接受什麼懲處我一人承擔,請天君勿遷怒他人。”

    座上的天帝是修養良好的萬物主宰,他不動喜怒,但話鋒如刀,“仙者不可動情,動了情要抽仙筋斷仙骨的,紫府君不知道麼?”

    他說知道,“我願意。”

    天帝聽後冷笑,“就算你願意,她誘仙的罪過也不能就此作罷。”

    結果紫府君竟要挾天君,揚言要焚毀圖冊。這億萬年來,有誰敢做這樣的事?最終引發的惡果可想而知,天帝勃然大怒,紫府君言出必行……

    “所以,天君還是網開一面了,原本這樣的罪過,應當嚴懲紫府君,然後再處死那個女人的。”

    大司命惘惘的,沒想到君上會用這樣的方法瞞過天帝,讓魚鱗圖繼續留在岳崖兒身邊。可惜了,他的努力終究成全了別人,如今圖冊下落不明,也許落進武林盟主手裡去了,那麼他的犧牲還有價值嗎?

    他隔了很久才抬起頭來,“我很好奇,天君為什麼會寬宥那個女人,府君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

    大禁道:“因為紫府君說她有孕了,況且他又自願斷盡仙骨……”

    大司命苦笑起來,“非要這樣不徇情麼?為什麼沒有法外開恩呢……大道無情,原來就是這樣無情法……”

    他站起身,慢慢順著長廊往回走。冰刑之苦幾十年後可以自行消退,但那身仙骨怎麼辦?他的仙骨是天生的,毀了便再也無法恢復了。

    失魂落魄回到蓬山,八寒極地是禁地,人無法踏足,仙一概禁止入內,縱然他有心,也無法衝破那層屏障。定定坐在深宏的廣廈里,忽然想起了天行鏡,那是件洞悉萬物的法寶,念念不忘,便可透過它追尋要找的那個人。

    大司命結印站在鏡前,雲靄彌望的鏡面,一度什麼都看不見。當他傳達進了心意,便像萬丈高空飛流直下一般,穿過雲層,越過無數星辰,然後一個俯衝,飛速奔向無盡冰雪的盡頭。

    終於停下了,只看見白茫茫的一片,並未見到仙君的身影。他有些急,怕自己看得不夠仔細,又湊近了些。忽然地面幾不可見地動了一下,他心頭驟跳,死死盯住那微弱移動的白影。看見了……他看見被雪掩埋的人,全身都無法動彈,只有眼睛還活著。他眨眼,堆積在眼睫上的細雪便羸弱地輕顫。

    大司命忽然覺得喉頭哽住了,曾經那樣春風得意的人,竟然落得如此下場。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仙君的情景,那位上仙自己做笛子,拿筷子捅蘆葦,捅下了葦膜好蒙笛孔。可惜他動手能力不強,吹鼓的葦膜必須拿刀片刮盡上面細小的絨毛,他颳了幾次都以失敗告終,於是愁眉苦臉看著他。

    仙君從來是個需要人照顧的仙君,現在獨自留在極地,那裡的氣候之惡劣,是雪域的百倍,他又散盡了一身修為,怎麼挺得過來?

    大司命將手壓在鏡面上,恨不能一下子伸進去,伸到他身邊,替他扒了身上的積雪。乍然一陣天旋地轉,開始變天了,晦暗的雲層之上雷電交加,一道道交錯的光柱從天頂直達地面,仿佛要將這世界震碎、撕裂。然後瓢潑的暴雨傾盆而下,從萬道銀絲轉化成冰棱,越來越大,如劍斷,從高空筆直墜下,深深扎進雪地。積雪下的人抽搐了下,堅冰刺入身體會融化,但傷口實實在在形成了。很快積雪被染紅,融化成冰沙流淌下來,萬里蒼茫間只有他蜷縮的身影,像大地的胸口破了個窟窿,汩汩流出血來。

    大司命猛吸了口氣,倉惶從天行鏡前逃開了。他無法面對這樣的慘況,跑到外面空曠的天街上,抬起兩手捂住了臉。

    為什麼愛情會引發這麼深重的苦難?所以成仙有什麼好?他們這樣的人,上不得天也入不得地,說是自由,其實還不如凡人瀟灑快意。

    ***

    雲浮也下起了雨,整個世界都被浸泡在雨水裡,向外看,天地皆茫茫。

    崖兒血紅著兩眼,依舊不能入睡。樓里的醫士來替她診脈,她木然坐著,窗外的細雨打濕了月牙桌的一角,她的髮絲也如雨里的蛛絲,串起了錯落的水珠。

    蘇畫把支窗放下來,回身問醫士怎麼樣。醫士收起了脈枕,“勞累過度了,就像人餓過了頭,不想吃飯是一樣。屬下開了幾味藥,且試試有沒有用,實在不行只好銀針扎阿是穴了。”

    醫士行禮退了出去,蘇畫看她的模樣覺得無奈,垂手道:“睡不著也得合合眼啊,從水木洲出發到現在,十幾天不睡是要出人命的,你的眼睛還要不要了?”

    她搖搖頭,“死不了的。我不能閉眼,一閉眼就看見他正受苦,比割我的肉還讓我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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