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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興而來,最後敗興而返,人人臉上寫滿了不甘。不甘也沒辦法,線索斷了,牟尼神璧下落不明,也許江湖反倒可以風平浪靜幾年。
看看相擁的兩具屍首,仿佛一群孩子惡作劇後遺棄的犧牲品,雖然遺憾,但沒有人對此事負責。死了就死了,江湖上死個把人並不稀奇,過上三年五載,有新鮮的血液填充進來,誰還記得長淵岳刃余。
他們中有人問:“要不要把屍體帶回去?”
邊上人調笑:“你不怕岳少主還魂,拿劍捅你的屁股?”
這麼一說到底作罷了,岳刃余曾經太厲害,即便現在死了,也依舊讓人心有餘悸。
這件事一完,回到江湖上,大俠們還是大俠。出於道義,草草把對手掩埋了,誰也不會再提起煙雨州的奇襲、蒼梧城外的聚眾伏擊。也沒有人唏噓香消玉殞的柳絳年有多可憐——畢竟追殺一個孕婦,並不是多光彩的事。
散了,臨時結盟的隊伍瓦解,各回各家。多方人馬頭也不回地離開,唯獨那戴著障面的人勒馬駐足了很久,“岳刃余把孩子剖出來,是為了等岳家的救援。”
可惜永遠等不來了,岳家內部此刻已是改天換日。神璧失蹤,走馬上任的新當家也不可能就此罷休。
左攝提①道是,“岳海潮已經接管了長淵。”略猶豫了下,問,“神璧的追查,真的到此為止了嗎?岳刃余這些天馬不停蹄,根本來不及轉移神璧。”
障面後的人轉過一雙長而媚的眼睛,眼波流轉,頗具日出桃花的蘊藉。
“你覺得那些人會輕易放棄?花了那麼大的力氣追到這裡,空手而歸,誰也不甘心。”他策馬前行,一面拖著慵懶的長腔道,“改天吧,挑個好天氣,再搜查一遍。畢竟孩子死不見屍,也許有意外之喜也未可知。”
***
果然後來不止波月閣,武林各大門派都沒有停止尋找牟尼神璧,只是各行其事,不那麼招搖罷了。
人活著,總要有點追求。愛情啊,理想啊,是酒足飯飽後的衍生,歸根結底最重要的,還是錢。錢是世上最好用的武器,君子清且貴,不為五斗米折腰,那是因為五斗米實在太少。換成金銀滿車、珍珠滿床呢?大概和“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是一個道理。
誰都不信牟尼神璧會憑空消失,岳刃余最後命喪雪域,那片人跡罕至的秘境,在江湖的驛馬風塵里,成為武林人士經常光顧的地方。
所謂的凶獸,其實是訛傳。不過雪狼倒確實存在,但行蹤不定,除了一些足跡,並沒有人發現它們的藏身之所。
世上的成功,大部分是為有恆心,能恆定的人準備的,不論此人是正還是邪。時間像把篩子,六年的篩選,篩完了所有浮躁的門派,最後只剩波月閣還和這片雪域保持聯繫。斗轉星移,當初殺手彌城的兵戈之氣早已消散,波月閣每年固定幾次的尋訪,多則三五人,少則單槍匹馬,也使雪域的霸主逐漸適應了不時來自外界的擾攘。
戒心未除,但不似最初那麼警敏了,雪狼成群出沒,甚至讓人看見了它們捕獵的場景。
可能因為冰雪中等來一群黃羊不容易,所以狼群傾巢而出。那天恰好是左右攝提進入雪域不久,還沒來得及例行排查,便聽見隆隆的蹄踏如同千軍萬馬狂奔而至。兩人俱是一驚,本以為和其他門派狹路相逢了,沒想到出現的是慌不擇路的羊群,後面追趕著身形如箭的雪狼。
可驚可駭,那些雪狼原來要比他們想像的大很多。軀幹可抵兩個成年男人,如果後腿落地直立起來,真會讓人有巨石壓頂之感。它們極有戰術,三面包抄,圍追堵截,只需十幾匹,就能把羊群驚得大潰。
兩人旁觀,慶幸有生之年能遇上這樣罕見的奇景,可是很快就被另一個景象衝擊得幾乎大叫起來——
一頭體型略小的狼背上,背著個小小的孩子,襤褸的衣衫里透露出來的皮膚,幾乎和這雪域的冰雪渾然一體。他應當是深諳這種騎駕的,身體壓得極低,一手抓著雪狼濃密的鬃鬣,一手握著筆直的樹枝。忽然揚手一個投擲,羊群頓時騷亂,如一片綴滿狼牙的旗幟,遇風急速抖動了下,又飛快向前。
幾隻黃羊失了前蹄,摔斷了脖子。可狼群並不滿足於這點成就,它們高高躍起跨越屍體,連視線都沒半點轉移,更快更團結地向兩掖擴散。廣闊無垠的平原是它們的戰場,因為速度極快,幾乎一閃而過。待左右攝提追出去時,早就不見了狼的蹤跡。只看見踏碎的積雪上橫陳著六七隻黃羊,其中一隻的後背上插著那根樹枝,隨著黃羊垂死前的痙攣,在雪地上畫出規則的扇形。
“你看見了嗎?”右攝提顫聲道,“那孩子至多不過六七歲!”
岳刃余和柳絳年死的那個月夜,恰好是六年前的今天。
作者有話要說:
①攝提:天文學術語,在大角左右各三星,即所謂左攝提和右攝提。本文用作波月閣護法的稱呼。
第3章
也許閣主的堅持,並不是沒有價值的。
上前看,驚訝於一個孩子天生的臂力。穿透黃羊的樹枝是鈍尖,不說健壯的、奔跑中的活物,就是一灘死肉,拿把沒開鋒的鈍刀去割、去刺,也需要一定的力量。那么小的孩子,卻有成人一樣的精準和技巧,這是何等令人難以置信的事。
果然生肉餵養的就是不一樣!
右攝提狠狠看了眼樹枝,復轉過頭,眺望狼群消失的方向,“我一直以為那小崽子已經死了,沒想到居然會被狼群養大。只要逮住他,帶回波月閣,閣主面前就是大功一件。”
六年的出入查訪,其實已經不單是立功那麼簡單了,更是心裡的執念。發現岳家遺孤,簡直和發現寶藏的入口沒什麼兩樣。二人翻身上馬,順著浩蕩的腳印追出去,這片雪域太廣袤,跑了很遠,才在谷口之外的平原找到狼群的蹤跡。當然雪狼的皮毛在這種環境下偽裝得很成功,他們只看見高高飄起又重重跌落的黃羊,原本是那樣大的一個整體,現在被衝散,變得七零八落,只余半數。
不能再靠近了,右攝提比了個手勢,在谷口的岩石後隱藏。向外探看,混亂中那孩子的頭髮黑得扎眼,很容易辨認。他參加了這場捕獵,所以有權分享獵物。從狼背上下來,像狼一樣四肢落地加入盛宴——把頭埋下去啃食,再抬起頭來,那張臉上沾滿了血,已經看不出本來面目。
左右攝提交換了眼色,來人間一場不易,這孩子正處在生命的荒年裡,卻錘鍊出了適於生存的野性,不知九泉下的岳刃余作何感想?
狼群數量不少,他們現在出手沒有勝算。只好再等一等,等到狼群各自回巢,或者那孩子和母狼落了單,到時候不必驚天動地,就把事辦了。
狼群在那裡大快朵頤,吃飽了,把剩下的整羊埋進雪裡,作為食物儲備。地面上的殘羹也一併打掃乾淨,以免引來別的肉食者分搶。天氣不錯,晴空萬里,日光下的狼群閒適地整理一下自己的皮毛,再嬉鬧一番,這才不急不慢收兵迴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