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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無咎佯佯前行,曳地的袍裾在青石鋪就的狹長甬道上逶迤,火能潔淨一切,所以這燭陰閣里一塵不染。
崖兒抬袖掖了掖頜下的汗水,再看那位盟主,這地獄般的烈火對他似乎沒有任何影響。他回頭看了她一眼,“燭陰閣里暗藏機關,從破解到進入台口,至少需要半個時辰。這麼高的溫度,普通人至多一炷香就會斃命。”他冷冷打量她,“岳樓主如何?還撐得住麼?”
她方寸不亂,笑道:“還成。不過我很好奇,盟主所謂的機關,是否真的能困住我半個時辰。”
她口氣不小,當然有本事的人用不著妄自菲薄。他也曾估量過她的用時,波月樓的機關雖不及千機門,但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氣。當真讓她闖,也許一盞茶的工夫就足夠了。
蘭戰對殺手的訓練到了無人能及的地步,如果不是死在好色上,應該會有更大一番作為。他死後波月閣落進了這丫頭手裡,她快刀斬亂麻,殺光了那些受重用的老人,波月閣和眾帝之台的聯繫便就此斷了。也好,讓她自己當家,反而比在蘭戰手裡更安全。至於蘭戰,一把失控的刀,斷了並不可惜。
二十二年,等得夠久了。
他回身復看她一眼,很久以前,有個女人在通天塔前臨陣一舞,迷倒了多少英雄豪傑。她的五官和她長得極像,但柔艷之餘又多七分英氣。她穿一身勁裝,細甲覆體,神采張揚,越是這樣,越讓人想看她彩裙翩翩,蓮步輕移的模樣。無奈,她要去八寒極地送死,白白浪費了一身好皮囊。
他收回視線,昂首邁上了三級台階。台階一圈以玉石欄杆雕砌,做成八卦形狀,中間陰陽魚的部分,就是存放龍銜珠的地方。
地火日夜燃燒,把覆蓋在上的玄鐵燒得通紅。他抬手轉動其中一根欄杆,陰陽魚對接的曲線緩緩向兩邊收攏,底下的火旗迫不及待升騰上來,轟地一聲,竄起五六丈高。然後又逐漸回落,像巨獸的舌頭,貪婪地在口唇邊緣舔舐。
誰也不知道這個天坑有多深,也許直達地心也不一定。崖兒上前看,灼浪拍打,撩得麵皮滾燙。等火舌終於收斂了餘威,才看清火中有顆茶碗大的珠子,色澤赤紅,紅得那樣令人震撼。
“這就是龍銜珠?”她遲疑道,“我以為真是銜在巨龍口中的。”
他的眉輕輕揚了下,“曾經確實是這樣。”
他一面說,一面念訣,讓火里的珠子慢慢浮空。脫離了地火的龍銜珠餘溫不減,這樣一顆火珠,即便扔進江海,也足以讓江海沸騰。
崖兒雖凝視那火珠,餘光卻放在了厲無咎身上。她在目測,需要幾招,能將他擊落進地火里。兵不厭詐麼,只要龍銜珠到手,屆時如果動作利落,或許能搏上一搏。
她不動聲色,專心提取龍銜珠的人當然也不會發現任何異常。真是奇怪,他只是個凡人罷了,為什麼會有操控地火的能力?熱浪一陣陣翻湧,撲面的氣流捲起他的發和廣袖,看上去像個行巫蠱之術的妖人。
袖中的手暗暗積蓄起了力量,她已經做好了準備,在他將龍銜珠交付給她的一瞬,擊出一掌。
第80章
如果就這樣死了,此生會不會留有遺憾?
每個人在瀕死的那刻,都會心有不甘。崖兒的不甘,是沒有再見他一面,是這段感情,沒有得到一個完美的結局。
龍銜珠從地火中脫離,自身依舊是燃燒的。厲無咎之前說過,要用水,無盡的水,才能將它熄滅。她看見他掌心有一個小小的,類似風暴時期雲層旋轉形成的漩渦,不停上升,包裹住那顆珠子。水流迴旋,流經的軌跡清晰深刻,然後便是嘶嘶的聲響,像鋼鐵淬火,直至完全熄滅。弱水退去了,龍銜珠上氤氳的地火也消失了,但它依舊紅得耀眼,只是更溫潤,不再滾燙。
“為了它,曾經有人做過犧牲。”他嘆息著,把珠子承接在掌心裡,“無人可依,只好用最笨的法子,就像你身邊的那條龍王鯨。我常在想,為了別人豁出命去,究竟值不值得。可是經常有人身體力行給我做示範,那樣的傻子不在少數,真討厭。”
他究竟在說誰,崖兒不想去探究,無非是暗指她打算闖進八寒極地。他願意借龍銜珠,應當還是出於他的自信,他知道打入極地的罪仙已經不足為懼了,所以才會那麼慷慨。
“我多次設想過和盟主的交鋒,但事態會這樣發展,是我始料未及。還是要多謝盟主,願意借寶珠一用。”她向他伸出手,示意他將龍銜珠交給她。
他靜靜看著她,“樓主真不打算拿神璧來交換麼?”
她搖頭,“神璧是我父親的遺物,恕我不能離身。我說話向來算數,待我辦完了事,便隨盟主一起進入羅伽大池。”
他說好,手腕輕擺,將珠子拋向了她。
崖兒已經做好了準備,一手接住龍銜珠,另一手積蓄起全部力量向他劈了過去。赤手空拳的近身搏擊,她很少有輸的時候,只要趁他不備擊中他,那她的勝算就有九成。
她出掌如電,掌風颳起他的頭髮,向他胸前襲去。可惜她低估了他的速度和力量,一格一擋,等她反應過來時,彼此已經交換了位置,她的身體失衡,仰天向地火洞口倒了下去。
那一刻她只是覺得遺憾,還沒來得及救出仙君,自己的路大概就要走完了。雖然驚惶,但並不後悔,如果成功了,就有機會拿回魚鱗圖。只要圖冊和龍銜珠雙雙在手,她就有兩手準備,或者能和天帝認罪,換仙君出極地。不過好像失敗了,她在波月樓已經算是頂尖的高手,結果連個拆招的機會都沒有,便要葬身在地火里。
然而在她即將下墜的瞬間,厲無咎卻抓住了她,一手低著她的脖子,指腹上是她有力跳動的動脈。他的臉在這麼燥熱的環境裡依舊白得冰雪一樣,冷冷地揶揄:“果然最毒婦人心,我贈你地火龍銜,你竟然暗算我。”
崖兒凌空向後仰著,底下地火熊熊,她能聽見發梢燒焦的悉索聲。
這個時候要她示弱是不可能的,她咬著牙哼笑,“難道這不在盟主的預料之中麼?我和盟主有不共戴天之仇,殺了你,正好為我父母和小白報仇。盟主不必多言,放開手,這輩子的帳就到此為止了,如果有下輩子,我再來討還。”
可他卻一笑,“哪裡那麼容易,有些帳是永遠也算不清的。我知道牟尼神璧長在你的骨血里,你一死,神璧就跟著消亡了,所以你暫且不能死。只是樓主竟然連表面文章都懶得做,實在令厲某感到無望。”
沙沙聲不斷加大,高溫燎焦的頭髮捲曲蔓延,她揚手一拋,把龍銜珠拋進角落裡。五指挑花似的張合,眨眼間三根細細的絲線交錯在他頸上。
她微微一笑,“盟主要是捨不得我死,就拉我上去。如果你拋得下這萬丈紅塵,想跟我一起下地獄,那我也歡迎盟主作伴。”
如此一來兩個人的生死就捆綁在一起了,只要她落下去,天蠶絲會割斷他的脖子,他不得不給她殉葬。
厲盟主不喜歡受人威脅,結果現在竟騎虎難下了。他唇角的笑變得有些扭曲,咬牙切齒地說:“岳樓主,本座好像越來越喜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