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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差不多時,香也熏完了,他抖抖衣袍整理一下儀容,然後把耳朵貼在牆上聽,聽一牆之隔的蘇畫那邊有沒有什麼動靜。結果聽了半天,連床板的吱呀聲都沒有,看來她不在床上,可能正在苦苦等著他。他心裡急切起來,忙開啟一道門縫左右觀望,很好,客棧的過道里一個人也沒有。閃身出門,伸出一根手指去推蘇畫的門,果然一推就開,他頓時心花怒放。
嘴上說著不要,暗裡心悅他已久了吧,畢竟這樣體貼又撩人的男人世間罕有。他嘿嘿笑著,咧著大嘴進門,準備給蘇門主一個苦盡甘來的擁抱。誰知迎面飛來斗大的拳頭,咚地一聲砸在他臉上,砸得他眼冒金星,心說怎麼?難道又進魑魅的房間了?不會呀,沒走錯……定睛一看,蘇門主的臉好似羅剎,她兩眼泛著仇恨的光,再次老拳相向。又是砰地一記勾拳,直接把他打倒在地。躺在地上的胡不言此刻還在感嘆,世風日下啊,欲拒還迎玩到這種程度,蘇門主不愧是矯情界的鼻祖。
所以今天出任務滿臉傷,起先他還有些羞於見人,沒想到大家都見怪不怪,尤其是蘇門主,談笑自若毫不尷尬,多少顧全了一點他的顏面。於是他釋然了,誰還沒點個人愛好呢,不耽誤正事,他還是棟樑之才。
本來他已經忘了這件事了,誰知不上道的樓主這個時候提起來,頓時在他心上插了一把刀——原來他們什麼都知道!
胡不言覺得身上的雨水全是他的淚,但他依舊頑強,“蘇畫是女人啊,老胡憐香惜玉,從來不打女人。”
可他的不打女人,不知怎麼,最後轉變成了被女人打。胡不言不勝唏噓:“老闆,你是我的劫。”
崖兒兩眼緊緊盯著前方,因為他速度過快,岳海潮的馬車根本趕不上他。所以只好勒令他放慢速度,他在枝頭穿梭,她便嚴密觀察車隊的動向。不過陰雨天的胡不言總是有點小小的憂傷,她抽空應了句:“為什麼?”
他齉著鼻子說:“因為自從方丈洲外遇見你,我就一直出師不利。你是霉運的開始,也是我幸福的終結者。”
崖兒捺著嘴角:“一派胡言。我來告訴你,到底是為什麼。因為你以前只能引誘不諳世事的小狐狸,現在你胃口太大,妄圖勾引人。你才三百年道行而已,騙騙普通姑娘就罷了,你不該在波月樓里賣弄你的媚術,論手段,蘇畫是你爺爺。”
胡不言簡直驚呆了,“三百年,說得輕飄飄,你們凡人只能活區區幾十年。”
崖兒說:“帳不能這麼算,人生下來就是人,你們狐狸修成人形,還得花幾百年呢。”
這麼一說,又勾起了胡不言不堪回首的往事。想當初他最後一關總沖不過,沒計奈何上蓬山做了雜役。你知道人的身體狐狸的腦袋,穿著褒衣,扛著掃帚,這種生活有多難熬嗎?蓬山四季如春,因此中午的時候就比較熱。沒毛的身體很涼快,有毛的腦袋對比之下恍如塞進了火爐,沒有過半獸經歷的人,永遠無法體會這種痛。
“所以我覺得自己不能這麼荒唐下去了,我應該找個地方繼續清修,老闆你說呢?”
崖兒哼笑,“我是個自私的人,你現在正為我效力,難道我會支持你回去清修,讓我無狐可騎?”
胡不言噯了聲,“果然啊,我還是欣賞你這種不加掩飾的人渣本性,直爽,不帶拐彎……”
可是背上的人卻揪住了他的右耳,像拉韁控馬一樣,“拐彎!拐彎!”
他被一拽,立刻集中了精神,原來不知何時已經出了蒼梧城。前面兩山對起,中間有個寬約三丈的縫隙,被人見縫插針地造了一座樓,不細看,以為那就是山體。
宏偉、壯觀,這岳海潮簡直是個建築奇才!胡不言放矮了身子,小聲道:“二十多年掌門不是白做的,有權之後就可以煉蠱造樓了,壞人的人生也是一步一個腳印。”
崖兒沒理會他的插科打諢,只是眯著眼看那山體,岩壁上鑿出了參差的洞,每個洞裡都燃著藍色的火,大概因為猾要成形時,不能接觸太高的熱量,所以照明一應只用冷翠燭。所謂的冷翠燭,是研磨人骨,再混進屍油和蠟油製成的,燃燒起來如同磷火,只見其光,觸之不溫。崖兒開始考慮,一旦這位掌門的所作所為大白於天下,不知所謂的名門正派還能不能繼續標榜。
蘇畫從馬車裡下來時,岳海潮已經站在了臨空的浮橋上。果真是出了名的謹小慎微,他始終同外人保持一定距離,只是拱手相引,“樓主請隨我來。”
蘇畫搖著扇子,蓮步姍姍,也不說話,同魑魅魍魎交換了眼色。反正他們此行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殺了岳海潮。至於和樓主有關的“戲法”,不是他們應當考慮的,重不重要,樓主自會判斷。
然而這山間的樓,走進去就像進了一個魔窟,實在深不可測。蘇畫站住了腳,凝眉道:“岳掌門,你領我來這裡,別不是有什麼後招吧!你我不相熟,我憑什麼相信你?”
岳海潮回身望,藍光下的臉陰森如同鬼魅,“不知樓主有沒有聽說過長淵開山掌門?”
蘇畫楞了下,“岳南星?”
他說是,“岳刃余的父親,曾經的東夷三秀之首。”
提起這個名字,蘇畫心頭便咯噔一下。難怪他說和崖兒有關,恐怕他是在賭,波月樓主就是岳刃余和柳絳年的女兒。不管是與不是,波月樓聲名狼藉,剷除波月樓主本來就是替天行道,對他有百利而無一害。
可要是岳南星真的在他手上,那事情就大不妙了。父母雙亡後,如果祖父還活著,便是僅剩的親人,誰能夠置之不理?蘇畫只得穩住岳海潮,先儘可能地驗證真實性。
“岳掌門真是愛開玩笑,岳南星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死了,當時整個江湖都為之震動,我可記得一清二楚。”
岳海潮哂笑,“樓主記錯了,長淵雖對外公布了岳南星的死訊,也發了喪,可是沒有一個人見過他的屍體。死不見屍,樓主行走江湖多年,難道不懷疑真偽麼?我以為樓主對岳南星的現狀會感興趣,看來是我料錯了。也是,樓主從未見過他,他的死活和樓主又有什麼相干呢。”
所以他才有恃無恐地登門吧,倘或沒有岳南星在手,憑他武林中排不上號的身手,怎麼敢和波月樓打擂台!
蘇畫沉默了下,魑魅和魍魎的劍柄都向前直指,看來他們是準備一戰了。她舒了口氣,“也罷,既然都到了這裡,那就去看一眼吧!只是岳掌門別叫我失望才好,如果只是一具屍首,那我可是要生氣的。”
他們在跳動的磷火里繼續前行,身後五十步,是一茬接一茬被割了喉的守衛。
崖兒臉色發青,如果岳海潮說的都是真的,那么半夜每每傳出的悽厲嚎叫,也許就找到了出處。手裡的雙劍在顫抖,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穿梭在縱橫的房樑上,總覺心神不寧,幾次三番險些跌下去。
腳下一挫,發出一聲輕響。底下站班的抬起頭看,看見一張錯愕的臉,當然還沒來得急發聲,一道藍光閃過,就再也開不了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