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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笑,“你的故事不會結束,我不會讓它結束。”怕她再追問,忙岔開了話題,“你帶我去那片山崖看看吧,離這裡遠麼?”
崖兒說不遠,那片山崖,是她爹娘最後一程的歸宿。骨骸雖然移走了,但他們的魂魄不知是否還停留在那裡。
他們在廣袤的雪域上行走,從這裡過去,沿著小樹林走上二里就到了。積雪踩踏,發出咯吱的聲響,經常一腳深陷,需要身旁的人來扶持。遠遠看見那片凸起的山岩了,白天很尋常,但那個月夜,卻是她父母頭頂唯一的遮擋。
時隔多年再站在這裡,心裡依舊感到悽惶。仙君的手緊緊握著她,溫暖堅定,給她力量。她看著岩下的三塊石頭,緩聲說:“我的母親在別人口中,似乎除了容貌就沒有別的了。他們提起柳絳年,無非是萬戶侯府的大小姐,一曲《綠腰》令天下男人無不艷羨。可是他們不知道,我母親才是真正的女中豪傑。她一生嬌養,沒有受過半點苦,最後卻隨我父親亡命天涯。酒館裡的狸貓告訴我,她中箭後一聲不吭,到死都沒有對我父親抱怨一句疼……”
他哀戚地望著她,“所以你和你母親很像,有堅韌的心性。”
她赧然一笑,替他把話補全,“也同樣遇見了值得託付的男人。兩年前我來替他們拾骨,那時候我以為自己這輩子不可能擁有愛情,我活著,就是為了替父母報仇。也許是爹娘看我太可憐,把我推到了你面前,真是沒想到,我居然會有這樣的成就,現在想起來都覺得不可思議。”
她所謂的成就,很大一部分是指睡了神仙吧。其實也是這神仙道心不定,才最終上了她的鉤。兩個人的姻緣,是萬萬年前就註定的,不管以怎樣的機緣巧合開始,是中規中矩還是劍走偏鋒,最終都是一樣的結果。
一縷髮絲在她頰畔飛舞,他伸手替她繞到耳後,“我等了一萬年,等來的是你,這何嘗不是我的成就?”
她在陽光下輕笑,紅唇貝齒,說得嬌俏,“我只怕引你破了戒,你就無所顧忌了。你這人太隨緣,會不會再去喜歡別的姑娘?”
白雪映照他的眉眼,他做出苦惱的神情來,上下左右端詳她,“你這麼胖,往我面前一站,我眼裡哪還塞得下別的姑娘!”
這下子她不樂意了,一蹦三尺高,“我哪裡胖?聶安瀾,你給我說清楚!”
他只顧笑,被她搖得討饒,“我說錯了,說錯了……”低下頭,換了個曖昧的語調,在她耳邊低語,“一個你便讓我丟了大半條命,我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應付別的姑娘了。”
兩個人之間的私房話,慢慢也變得不那麼難以啟齒了。他能發現自己的改變,往日的蓬山之主不問世事,但千萬年風平浪靜的生活,早已令他感到厭倦。他生來是個情感豐沛的人,有一顆眷戀紅塵的心,卻被迫枯守琅嬛。萬年的水滴石穿,稜角漸漸被打磨,但於不為人知處,依舊保有殘留的鋒芒。愈深入紅塵,愈愛上這片泥沼,即便有滅頂的危險,他也深深墜下去,不願起身了。
笑鬧間,有淺灰色的點移動,起先尚遠,轉眼就近了。他駐足四顧,周圍狼群聚集,這種生靈有極強的戒心,在沒有確定你對它們也是友善的之前,不會輕易接近你。
它們保持一定的距離,發出嗚咽般的低鳴,圍著他們打轉。直到狼王現身,立刻匯聚起來,在它身後站定待命。
仿佛一場正經八百的交涉,人和狼對面而立。
有風吹過,吹動狼王胸前厚重的皮毛,那寬坦的胸懷,簡直和一個成年壯漢一般大小。
白耳朵滿臉肅穆,雪域上的狼群部落原本不止一處,這兩年它到處征伐,已經一統天下,如今是真正的王者了。王者就要有王者的氣派。它看看這個漂亮的男人,又看看老友,表示她應該引薦一下。
崖兒也很鄭重,她向紫府君比了比手,告訴白耳朵,“這是我的男人,他從方丈洲來,是鎮守九州的琅嬛仙君。”
然後又向白耳朵比了比手,告訴紫府君:“這是小白,雪域的狼王。我和它在一個狼窩裡長大,是生死之交的好兄弟。”
介紹完了,居然發現自己的來頭很了不得,男人是神仙,兄弟是狼王,這樣的身家拿出去,足以成為說書先生的新素材了。
那廂的一人一狼呢,也十分莊重的樣子,彼此點頭示意,就算認過親了。
接下來例行的聯絡感情還是需要的,白耳朵照舊橫撲上來,舌頭在她臉上狂舔一通,以狼的方式表達了對她重返雪域的歡迎。他們在雪地里滾作一團,狼群也很快樂的樣子,大家集體四腳朝天大肆磨蹭,然後起身抖落皮毛上的雪。一時雪沫子四射,紫府君閃躲不及時,被射了個滿頭滿臉。
抹了把臉,無可奈何。但是雪狼很講義氣,帶他們去狼群藏匿食物的地方。那是一片盆地,大雪覆蓋了周圍的痕跡,乍看上去並沒有什麼特別。但小白做了示範,鼻子在地上細嗅,嗅到一處,開始用前爪刨挖,很快拽出一隻黃羊,扔到了他們面前。
崖兒笑道:“這是把你當自己人了。雪域氣候太壞,食物很少,每年開春的時候守在入口狩獵,獵到的黃羊都埋起來作為儲備,等斷炊的時候再拿出來果腹。狼能和你分享食物,是天大的面子。”
紫府君看著四腳蹬得筆直,凍得冰塊一樣的黃羊,向狼王拱了拱手。
崖兒退下腕上的跳脫,一頭綁住黃羊的腳,另一端系在腰上。白耳朵又帶她上了一處坡頂,這裡地勢絕佳,可以清楚看到五大門派的動向。那些江湖劍客三三兩兩聚在一處飲酒烤肉,精神鬆散,也沒有作任何防範。如果自己是孤身一人,也許天黑之後會潛進敵營,殺他們個措手不及。然而現在……殺不盡也是不痛不癢,她答應了要過兩天安穩日子的,就不能再戀戰。
她慢慢退回來,說走吧,“時候不早了,回家做飯。”
紫府君順著她眺望的方向看了眼,擔心她會動心思,可她卻先給他吃了定心丸,“他們人太多了,我單槍匹馬涉險,萬一困住了,還得讓你來救我。刀劍不長眼,那幫人冠著正派之名,行的是齷齪之事,要是害你破戒殺生,那我就真的連累你了。”她拉著他的手在雪地里費力跋涉,身後拖著黃羊,不時還要回頭望他,“仙君在我眼裡,是世上最高潔的人,別讓那些畜生的血弄髒了你,你只能被我一個人玷污。”
他又紅了臉,停下步子把她拽回來,也用不著她一步一個腳印了,抱起她騰身飛越山谷。他們在半空中駕雲,底下是歡快奔跑的狼群,雪域裡清冽的空氣撲面而來,滌盪了心頭的陰霾。
“你一直沒有告訴我,什麼時候要向上界復命。”這事一直在她心裡,落地後處理了黃羊,把肉掛在草棚底下,轉過頭看了他一眼,“魚鱗圖就藏在雪域,托小白代我看管。回頭我帶你去取,將來要走時,也不必多費手腳。”
他沒有應,只說不急,“圖冊既然安全,暫且就不要動它。”暗中卻在考慮,如果圖冊對她很重要,是否索性留給她。反正罪過的輕與重,對他已經沒有多大分別,如果數罪併罰,削了他的仙籍,直接打入凡塵,那簡直是求之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