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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夫忙搬了紅漆凳子讓他踏足,他彎身下來,胸前的一綹長發垂委,領上雪白的狐毛出鋒襯著烏濃的色澤,有種帝裔貴胄般的煊赫味道。他的個頭很高,大約和仙君差不多,一身月白織錦,看得出是個講究體面的人。崖兒只是驚訝於他的頭髮,及腰的長度於男人來說很少見,也讓她有似曾相識之感。

    她向他拱了拱手,“未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錦衣公子回了一禮,“眾帝之台,厲無咎。”

    這話一出口,崖兒和樅言都吃了一驚。無論是時間還是地點,都不該進行到這一步。厲無咎這麼輕易就現身了?難道又是水宗的幻象麼?她當初曾在雪域遠遠見過他,那時他戴著面具,看不清長相,但論身形,似乎能夠對應上。既然如此就沒什麼可說的了,她噌地抽出了雙劍,“我不占病人的便宜,閣下出招吧。”

    可是對方靜得如一潭水,對於他們的劍拔弩張毫不在意,攏著袖子道:“我不是來打架的,岳樓主稍安勿躁。我只是不明白,我天外天與你波月樓無冤無仇,為什麼樓主連破我三城,讓我損失三員猛將?”

    一切都不大對頭,如果他真是厲無咎,這樣的反應未免太羸弱了,哪裡像稱霸武林的盟主,倒像個受了委屈的書生,找上門來文質彬彬地責問。  

    崖兒沒打算和他好言好語論長短,高舉的劍依舊在手,“我與厲盟主的仇怨,豈是三言兩語就能算清的。盟主圖謀岳家神璧,害了岳氏滿門,又在雪域殺我摯友,搶走了魚鱗圖冊,這些單靠區區三座城池遠不夠抵消。我殺入天外天,不過要盟主給個說法。如果閣下真是右盟主,還請歸還魚鱗圖,剩下的帳,再拿命來清算。”

    那張坦蕩的臉上露出了玩味的表情,“岳樓主似乎從未見過我吧!既然素不相識,你對我的諸多指控,究竟有什麼依據?你連殺我三位宗主,現在又進第四城,樓主想要什麼,厲某一清二楚,何必冠著報仇之名,行強盜之事。”他說罷,兩指輕輕一彈,格開了她的劍,嘆息著,“我與你母親也算舊相識,對你的無狀可以不做計較。樓主不妨開門見山,如果話能投機,也許咱們還有合作的餘地。”

    三言兩語,句句飽含機鋒。尤其那一彈指,朝顏發出嗡然長鳴,從劍首到劍柄無一不震動,震得她虎口發麻。這樣強大的內力,江湖上除了右盟主,只怕不做第二人想了。可厲無咎少說四十出頭,看這人的面貌不過二十七八,硬說兩者是同一個人,實在讓她信不實。

    樅言不聲不響,也對這人做了一番觀察。首先有一點可以肯定,他不是妖。但凡妖都有妖氣,無論修為深淺,即便控制再得當,也會在無意間泄露寸縷。他來雲浮兩年,多少聽說了一些關於右盟主的傳聞,知道年齡和人不匹配。悄悄開了天眼,想看清面前這人的本質,可又虛虛一片濃霧籠罩著,怎麼也分辨不清。  

    既然親自出馬,僅靠武力是不能解決了。明知樅言的根底,他也半點不忌憚,除去對自己的身手有把握,更是深諳天道,懂得妖在生州必須遵守的法則。

    妖不能傷人性命,否則會天打雷劈化為灰燼……他悠然看了樅言一眼,復對崖兒道:“這裡不是談話的好地方,咱們另挑個茶寮吧。”向前一指,“我知道那兒有一家,茉莉花茶炒得極好,正適合姑娘飲用。”

    說罷微微一笑,也不等他們答話,轉身在前面帶路。天上早已雲開了,太陽從頭頂直射下來,照著他的發頂,迴旋出夜一樣深沉的、靛藍色的光暈。

    事已至此,確實沒有必要再兜圈子了。如果他有心擒住她,入夜燭陰閣圍剿就是了。崖兒心裡有數,熬到最後無非一戰。厲無咎再篤定,也怕她自毀神璧。畢竟沒有了神璧,魚鱗圖不過是廢紙一張。

    寸寸留心,隨他進了小巷。茶寮在小巷的深處,路過一叢繁花,遠遠便看見了古樸的木牆。每座城都會有這種供人消遣的地方,不同之處在於王舍洲黛瓦白牆紅綃綠紗,艷而不雅,這裡的小齋茅草覆頂,更顯寒貴的氣象。只是取什麼名字不好,偏偏叫陰陽,到最後不像個茶寮,更像求籤問卦的鋪子。  

    帶路的是熟客,茶寮里的人都認識他。見他進店,沒人表現出惶恐和畏懼,店主回身看了眼,挽著袖子叫聲盟主,“上等雀舌,即刻給您準備上。”

    熟客都有固定的座兒,他比手請他們坐,吩咐夥計:“給姑娘來壺茉莉花茶。”轉頭向對面的人莞爾,“我常來,人緣一向很好。”

    這樣的好,用在一位盟主身上很矛盾。不知為什麼,這人有時候的一些動作和語氣,竟和紫府君有些像。

    崖兒恍惚了下,但很快拋開雜念說不必,“我不愛喝姑娘茶,和盟主一樣就可以。”

    他哦了聲,神情瞭然,“岳樓主怕有毒。”

    崖兒哂笑,並不答他。如果怕,當然是什麼都不飲最好。

    茶寮里的人開始忙碌,茶是現炒現碾,灼灼的熱浪伴隨著茶香,在四面出風的亭下迴蕩。三人對坐,誰也不示弱,最後還是他抬手解了領扣,當地一聲擊彈,金鑲玉的鎖扣鬆開了,他摘下狐裘,笑道:“下雨的時候覺得冷,現在又熱起來了。”

    茶寮的夥計聽見這話,忙拿蒲扇過來,沖他們一頓扇,“盟主熱麼,小的給貴客們涼快涼快。”  

    於是邪風肆虐,盟主一頭順滑的頭髮被吹得高高飄起,往臉上橫拍。他胡亂抓下來,噯了聲道:“好了,多謝多謝。煩請清個場,我要借這裡談事,所有客人的茶錢都算在我帳上。”

    他們做把戲,崖兒蹙眉看向他的脖子,試圖發現像盧照夜那樣的紅線,可惜並沒有。再看他的手,捏著茶盞的指尖修長文弱,和臉上皮膚沒有色差。這就愈發古怪了,他和她的父母應該算同輩人,什麼緣故讓他避開了自然衰老?除非他不是人。

    他好像看出她的懷疑了,倒也不諱言,“我練一種功,能讓容貌永遠保持在大成那天的樣子,樓主不必疑惑,我是人。”他又回眼看那些慢慢走出茶寮的散客,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道,“先前大太陽底下談合作,慢待了兩位。現在涼風習習,言歸正傳吧。”

    崖兒明白他的目的,刻意同他周旋著:“不知我與盟主有什麼合作的餘地,還請明示。”

    他端起茶盞呡了口,茶湯在唇上留下一道淺淺的綠痕,垂眼道:“先來談談樓主為什麼闖入天外天吧,樓主過關斬將不就是衝著地火龍銜去的麼,你要龍銜珠,我給你,但這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請樓主拿牟尼神璧來交換。”

    崖兒聽後笑起來,“盟主不是對魚鱗圖在手一事矢口否認麼,現在怎麼又要神璧?如此前後不一,有損盟主威儀吧!”

    結果他不以為意,“整個武林都在搶奪神璧,岳樓主難道不覺得把神璧放在眾帝之台,才是最安全的麼?虞叔無罪,懷璧其罪。你父母的慘死正是因此而起,普天之下只有眾帝之台能壓下這場血雨腥風,我這也是為整個江湖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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