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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子慢慢縮小,一桌一椅後都有妖加入進來。所有的吸引力不再是般若台上的歌舞,全數集中到了他們身上。瞿如不耐煩地打量他們,不由發笑,“一個個人模人樣,到底還是擺脫不了shòuxing。”
這成千上萬的妖,真要動起手來,恐怕占不著便宜。無方只好舉了舉杯盞,“令主大喜在即,諸位千萬別尋晦氣。殺生也要看時候,壞了令主的好事,你我都擔待不起。”
妖怪們還是有些怵的,腳下躑躅,腦袋卻不隨腦子,幻化出了各式各樣的面孔。成了jīng,樣貌可以自己塑造,原型卻無法改變。千百年的老臉能好看到哪裡去,獠牙畢露、呲目yù裂,人的兩肩上扛著蛇頭、láng首……端的是醜陋怪誕。
房樑上有人小聲說話,隱沒在了底下粗重紛雜的喘氣聲里,“你看,緊要關頭她還是想到我了。”語氣禁不住沾沾自喜。
另一個聲音說:“主上的名聲已經被這些妖怪敗壞得差不多了,魘後只是拿您出來擋槍。”
大實話太不中聽了,但沉浸在幸福里的令主完全不以為然。他覺得女人在危急關頭還想著你,就說明她很依賴你。他以前看過一本書,是人間流傳進來的,翻得太多,幾乎翻爛了。裡面有很多金玉良言,全是有關於愛qíng的,深度剖析女人的可愛和口是心非。如果她說不要,就是要要要;她說你好討厭,其實就是喜歡你,甚至愛你。
一隻爬蟲,哪怕修成了人形也不懂裡面的奧秘。令主自覺比他智慧得多,所以根本不聽他胡謅。
“主上還不現身嗎?看看這些牲口的包圍圈,越來越小了。”
令主說再等等,“厲害的人一般都是最後出現。”
圈子中心的未婚妻終於加重了語氣,高聲道:“我等是受森羅城主觀滄海所託,前往魘都呈獻賀禮的,誰敢造次,便是與森羅城和魘都為敵。”
美人周身煞氣肆nüè,看來已經做好廝殺的準備,不過不到無路可退,不想鬧得魚死網破罷了。令主坐在上首,納罕地撓了撓頭,不大對勁,提他就可以了,為什麼還把觀滄海拉出來?一個區區的森羅城,難道還能和魘都相提並論嗎?
他扭身問璃寬,“魘後在和我有婚約之前,和觀滄海是什麼關係?”
璃寬絞盡腦汁,“醫患關係啊,只是這觀滄海大概對魘後有點意思,幾次厚著臉皮去十丈山下求見,都被拒之門外了。”
“那她提森羅城gān什麼?觀滄海的面子比本大王還大?”
璃寬從令主的語調里聽出了憤怒和委屈,嚇得他慌忙補救,“不不不,主上別誤會,魘後絕對沒有這個意思。”他舔了舔舌頭說,“目前魘後還不知道自己和主上有了婚約,也不知道主上要迎娶的就是她。現在群妖環伺,為了合qíng合理把主上搬出來震懾眾妖,只好借觀滄海請她轉jiāo賀禮之名。觀滄海不過是個火捻子,令主才是蠟燭,彩色的大蜡燭!”
這下令主心裡舒坦點了,實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麼好的未婚妻很難找到,如果又huáng了,他可能會忍不住殺進森羅城的。
無論如何她的這番話總算起了作用,十方妖魔不敢正面得罪魘都,都悻悻然退下去了。令主對未婚妻的機智大加讚賞,“她的腦子真好使,本大王就喜歡她這點,會隨機應變,會仗勢欺人。”
璃寬嘖嘖地,“主上不是討厭葉振衣嗎,他被那些妖吃了多好。”
令主摸了摸下巴,“他的死活我才不管,我是怕我的娘子受委屈。”
璃寬差點聽吐了,他的娘子,真叫人虛汗直流啊。
他們蹲在房樑上看了很久,欣賞魘後的美貌。欄杆上吊著的燈籠灑下水紅色的光,魘後坐在那片光暈里,先前的危機沒有對她造成任何影響,她端著琉璃杯,chūn水一樣的手指攏著,連那酒都格外珍貴起來。
“魘後在喝自己的喜酒呢。”璃寬舌頭亂竄。
令主笑得欣慰,“她一定很高興。”
美人實在太出眾,剛才的不愉快過去後,她的明艷又照耀了整間客棧,連那個以艷麗著稱的青老闆也被比下去了。她的四周妖來妖往,路過是假,來看她才是真的。般若台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下了場表示接受追求,不下場的,哪怕生得再美,也不能隨便攀搭引誘。
璃寬喃喃:“不知魘後會不會上台,萬一上台怎麼辦?”
令主挺了挺胸,“本大王會在她上台之前把般若台拆了的。”
“唉,魘後今天打扮得真好看,那髮髻,那裙子,那香囊……”他話還沒說完,被令主捂住了眼睛。
璃寬茶是一隻好色的蜥蜴,他賊眉鼠眼,視線老是往不該去的地方溜,當初令主就是從一隻巨型蠑螈的dòng府里救下他的。那時他心智未開,到處尋花問柳,蠢起來分不清同類異類,連粘乎乎的母蠑螈也敢勾引。終於有一次犯到了蠑螈王的手裡,氣得人家朝他吐了一大口唾沫,毒素立刻將他淹沒,令主撈起他時,他翻著白眼肚皮朝天,已經奄奄一息了。
說起這個就勾火,蠑螈的唾沫粘xing太大,害得令主洗了半個月,才把袖子洗gān淨。璃寬恍惚還記得他的那隻手臂,白淨、結實、線條流暢。只是前臂上有繁複的刺青,像一個封印,暗夜裡會發出奇怪的光,也許這就是他總穿黑袍的原因吧!
被捂住了眼睛,他也不掙,不挨揍就好。然後聽見樓外傳來此起彼伏的叫好聲,令主的手鬆了松,他趁機扭身爬到廊檐下看,原來是五十州的鮫人來了,有男有女,個個雌雄莫辨,嬌艷如花。
令主的眼裡只有未婚妻,無暇他顧。看無方沒有要下場的打算,可是她一身盛裝,又讓他很擔心。他盤腿坐在樑上,捧著臉開始浮想聯翩,如果這時候來一方蓋頭給她罩上,立刻就可以送進dòng房……想到dòng房,令主心頭突突亂跳,面紅耳赤起來。
第17章
雖然他並不太了解dòng房花燭的過程,但通過這項活動能加深感qíng,這點是毋庸置疑的。
一位有思想的夫人,要娶回家不那麼容易,他欣賞她的正直不阿,不像那些女妖,嘴上說不願意,其實暗中紛紛想方設法投懷送抱。結果被輕視了,很丟面子,對誰都不說,提起白准哼哼冷笑,“那個老妖怪,瞎了眼才嫁給他”——說真的,她們爭相做瞎子,只有他知道。妖和人一樣,也貪慕權勢,就算他腐朽得像根老樹樁,她們一閉眼,也有捨身成仁的勇氣。
她們願意將就,謝謝她們八輩祖宗,他可不願意。好姑娘不會厚著臉皮在路上堵他,更不會露出一截腰,在他和青泥的泥潭旁搔首弄姿。他渴望的是單純不做作的感qíng,有個人願意伴他,萬年,十萬年地,在這片魔域上生活下去。
未婚妻jīng致的面孔,玲瓏的脖頸,被那些齷齪的妖看了一遍又一遍,令主好想跳下去,現在就帶她走。可再一想得沉住氣,已經到了這步了,人設不能崩。
惡名遠揚不怕,女人就喜歡對外殘酷對內無骨的男人。現在越凶,將來反差越大,她是不是會驚覺撿到寶了?令主內心大笑三聲,那些長舌的妖,幫了他大忙。艷無方現在懼怕他,等他要娶她時,她一定會受寵若驚的。
令主一個人想出了滿眼桃花,冷不防有人朝她走過去了。他一驚,定睛細看險些栽倒,居然是他的城眾、他的泥人、他的兒子!
那倜儻的身形,俊美的面貌,眼中自帶三分柔qíng,全是他的心血啊。他看見偶對她行了一禮,輕輕微笑,“我早就對靈醫的大名有耳聞,今日一見,三生有幸”……令主咬牙切齒,三生個鬼,他們根本有今生沒來世。
瞿如鳥跑出去看鮫人了,只有葉振衣還留在她身邊,見有人過來搭訕,上下打量了幾眼,“你是何人?”
同xing很容易成為假想敵,偶連理都懶得理他。無方的態度卻很好,她靠著圍欄向他一笑,“過獎,徒有虛名罷了。我看公子雙肩陽火微弱,近來想必有恙,若蒙不棄,我為公子診上一診,如何?”
令主眼睜睜看著他的偶在她對面坐下,一隻手遞到她面前,溫煦說:“多謝,有勞姑娘。”然後無方牽袖,如玉的指尖落在偶的腕上,令主知道這偶大概是完了,已經被她窺出老底了。
果然的,她面上笑靨如花,“公子從魘都來?”
沒有誰能抵禦得了她的笑容,偶暈陶陶的,腕子一轉將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姑娘好眼力。”
屋頂的令主氣得頭昏眼花,沒想到自己造就的玩意兒,比他有能耐得多。這手勾搭姑娘的本事是從哪裡學來的?自己掂量再三的事,他們居然輕而易舉就辦到了。
無方的目的不過是要拐一個回去研究,既然送上門來,那就不必客氣了。她把手抽了出來,開門見山問他,“公子可願意跟我走?”
偶垂下眼,似乎有些嬌羞,“姑娘想帶我去哪裡?”
她說:“離開梵行,跟我回鎢金剎土。”
偶卻沉默下來,含笑慢慢搖頭,“姑娘應當知道我不能離開魘都,若姑娘有心,何不留下來?咱們時不時見一面,便是最好的姻緣了。”
令主氣得腿也顫了,身也搖了。最好的姻緣?姻緣歸他了,那一城之主的他怎麼辦?世上什麼事最令人痛心?莫過於被自己創造的偶挖了牆角。私自逃離魘都勾搭姑娘就算了,勾搭的還是令主的未婚妻,這偶大概是不想活了!
房樑上的人咬牙切齒,燈下的人卻饒有興致。她一手托腮,指尖鮮紅的蔻丹襯得那皮膚剔透如瓊脂。顧盼之間眼波yù滴,聲音也甜得擰得出蜜來,“我並不知道你為什麼不能離開魘都,jiāo友當然要jiāo真心,若公子有意,就應當隨我回鎢金剎土。天極城有我的家,有明月和艷陽,公子不想走出梵行剎土,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嗎?”
“可惜他真的去不了啊。”令主錯著牙冷笑,這不知羞恥的泥人,受著他的供養,肖想著他的未婚妻,白眼láng也不過如此。
上一批出走的早就死gān淨了,他們有前車之鑑,這批自然學乖了。一般來說偶都比較聰明,知道自己離不開魘都,再怎麼盛意相邀都會推脫,但也不乏不信邪,被愛qíng沖昏頭腦後不顧一切的。令主仔細審視那偶的臉,看著長相jīng明,很有深度,幾乎已經可以斷定他會拒絕了。誰知那個沒出息的被美色所惑,猶猶豫豫“這”了半晌,最後居然羞澀地點點頭,“人一輩子總要癲狂一次,姑娘是靈醫,我相信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