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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得匆匆,完全把他撇下了,令主叼著手指yù哭無淚,“我gān什麼了,怎麼就泯滅良知了呢。”
反正未婚妻反對的事不去做,那就對了。這萬象山離酆都入口不遠,多的是危險的鬼魅,他必須須臾不離左右,才能保她安全。
他追上去,那張脂粉覆蓋的臉看著很有距離感。令主覺得失落,還是的,徒弟比相公重要。他伸手去牽她,“手牽手一起走……”著惱的未婚妻太彪悍,另一隻仗劍的手揮過來,劍氣如電,差點砍斷他的手腕。
令主嗚咽一聲,“娘子,我是隱瞞了一點藏臣的威力,但是無傷大雅啊,你要殺我麼?”
無方枯著眉,不懂為什麼她的生命里會闖進這麼個白痴來!現在是扔也扔不掉了,她開始羨慕那個金剛座前的守燈小仙,那才是最識時務的俊傑啊!需要效忠的人沒了就離開,遇見喜歡的人就悔婚。她有先見之明,沒有被白准纏上,不像她,倒了八輩子霉,兜兜繞繞和他攪合在一起。往後都要過這樣莫名其妙的生活,時間久了,真擔心自己會被他同化。
她深一腳淺一腳前行,萬象澗名為澗,其實並不深狹,走到跟前時會驚嘆它倒流的玄妙。世上的水至柔,但凡有落差,必定由上直下。唯獨萬象澗,水是往高處流的,在半空中拋出一個綺麗的弧度,然後隱沒於更高的山脈,絲毫沒有任何不妥。
“倒行逆施……”她笑了笑,“很有幽冥的風範。”
令主發現自己又有施展學問的機會了,喜滋滋告訴她,“俗語中九泉代表yīn間,其實很多人不知道,這才是真正的九泉。泉頂有生死門,穿過那扇門,就是huáng泉路。”
果真離酆都很近了,無方有種預感,振衣應當就在附近。但因為這裡的一切都是相反的,她感知魂魄的能力也受阻,目前只能寄希望於藏臣箭的回歸了。
放眼四顧,山野莽莽,他們要找的dòng府在哪裡,實在沒有頭緒。她轉身求助令主:“能不能指條明路?”
黑夜裡的令主心qíng不佳,看上去灰濛濛的,可是聽見無方招呼,立刻又有了動力。他走上前,面前是疊嶂的山嶺,調動藏臣不敢確保不見血光,最好的辦法就是把滿山妖魅都驅趕出dòng,到時候誰碰過藏臣箭,自然見分曉。
他說:“娘子讓開,這種粗活兒有為夫。”
無方依言退後些,看見他裝腔作勢一通揮袖,廣袖中金光隱隱,仿佛要出大招了。她的心提起來,料他會動用藏臣箭,沒想到他袖中忽有火光疾she出去,停在半空中分裂成了千點萬點,又各有目標似的,一瞬隱沒在黝黝的山林間。
她吃驚不小,“這是什麼?”
他負手而立,“你會引地火,我有無根之火。哼哼哼,看本大王燒死他們。”
她簡直要被他氣死了,“你放火燒山?”再一看山體,顯出千窟萬窟來,伴著驚恐的尖叫,無數黑影四下逃竄,有能力的騰身而起,沒能力的滾下山坡,滾得哭聲一片。
能gān出這種事來的必定不是善茬,眾妖也知道眉眼高低,反抗怕死路一條。定睛一看,果然標誌xing的黑袍就在那裡,它們哭得更大聲了,“令主,有話好說,燒我們dòng府gān啥?”
令主這次比較理虧,為了找到那個賊,也是不惜一切代價了。不過那火未必多凶,他的火匣子裡三六九等中最低一等,嚇唬嚇唬妖很好使。身在高位的萬妖之王,就算做錯事也絕不承認,他寒聲一喝:“剎土族眾,不遵剎土法度,本大王發的手令爾等接到沒有?不jiāo稅,還敢在萬象山築巢?不燒你們燒誰?”
這樣就轉敗為勝了,眾妖立刻矮下去半截,一個個垂頭喪氣,“小妖不敢,天亮就上魘都納稅。”
無方無話可說,暗自嘆氣,穢土大王是不需要風度的,越霸道越顯得尊貴。妖也欺軟怕硬,大概令主從來沒有真正硬氣過,所以這次給點警告,把眾妖嚇壞了,誰也不敢提dòng府被燒的事。
令主說歸說,眼睛卻緊盯住了泉眼旁的那個dòng窟。火光熊熊,沒見裡面有人出來,箭靈的力量倒愈發qiáng烈了,他知道,就在那裡。
他飛身而上,無方還沒來得及跟隨,一個嬌俏的身影被扔出了山dòng,重重墜落,轟然砸碎了她面前的巨石。
一時萬籟俱寂,所有妖都嚇傻了。噤聲遠眺滿地殘骸中間的人,長發散亂垂落遮住了面目,瘦削的肩背伶仃,因為恐懼抖作一團,看上去有點可憐。
哎喲令主打女人了!小妖們終於開始竊竊私語,上次令主的婚禮huáng了,據說新娘子逃婚,狠狠耍了令主一把。今天是怎麼回事?來追逃妻嗎?那個妝厚得鬼一樣的又是什麼人?新歡?還是姘頭?
有好戲看了!枯燥的妖生,就喜歡這種刺激的三角關係。大家捂著嘴,兩眼放光,dòng窟中的令主飄然降落,還是萬年不變的黑袍,臂上卻多了一把光華璀璨的神弓。
無方迎上去,“我徒弟在不在?”
令主搖頭,弓臂指了指跪地的人,“不過這隻妖你也認識。”
無方沒有看出端倪來,遲疑問是誰。令主指尖的一簇火飄出去,停在她臉的下方,幽幽藍光映照出熟悉的眉眼,是藤妖麓姬。
第35章
“麓姬?”無方訝然,生怕自己看錯了,審視再三。就算目下的處境有些láng狽,但這風流的身段和我見猶憐的模樣,確實是她無誤。可她攛掇振衣替嫁,說好了會營救他的,後來連人影都沒見。令主要拿她問罪,不是下令關進寒淵了嗎……看來梵行剎土的牢獄實在不堪一擊,魘都天牢里丟了振衣,聽上去等級更高的寒淵,又被麓姬輕易脫逃了。
她十分遺憾地看向令主,“你的名字取錯了,不應該叫白准,應該叫白令。你的手令沒有人遵守,你的命令也沒有人肯執行。”
說起來竟有些心酸,明明臭名遠揚,誰知道實際混成這樣。難道寒淵都沒有派人把守嗎?說明天牢吃過一次虧,還是沒有引起他足夠的重視。
令主同樣很遺憾,“娘子我不能改名字,其實白准也名副其實。”他壓低嗓門湊到她耳旁,“因為我經常朝令夕改,答應了別人的請求有時候也會變卦。白准麼,也就是白答應了。”
無方對他的真小人很是服氣,能夠這樣深度剖析自己的人品,世上有決心做到的實在沒幾個。她嘆了口氣,垂眼看跪地的麓姬,“她是怎麼跑出寒淵的?又是怎麼進魘都盜走藏臣箭的?你們魘都對待人犯的條件太寬鬆了,任何牢獄都可以來去自由。”
旁聽的眾妖這時候不大敢喘氣了,看來這位端莊、嫻雅、有頭腦、勇於直戳令主神經的美人,不是qíng婦也不是姘頭,正是魘後本人啊,沒聽見令主管她叫娘子嗎!嘖嘖嘖,怪道氣質如此不同,濃妝只是為了符合她尊貴的身份。大家看她的眼神立刻充滿敬畏,同時也對令主表示十二萬分的佩服,經過幾千年前的一次qíng傷,令主大人竟奇蹟般的再次高攀了!
令主感受到了眾妖羨慕的目光,自覺很有面子,他挺了挺腰,“本大王喜歡以德服人,娘子說得沒錯,魘都對人犯的待遇太好了,為了給她排解寂寞,本大王專門派了一隻偶進去陪她。”
結果當然不理想,她逃了,還偷走了他的寶貝。然而越是這樣,越讓人覺得可疑。有吃有喝還有美男,這麼好的牢獄生涯,對於妖來說簡直就像得道成仙。既然選擇出逃,不逃得遠遠的重新開始生活,反倒鋌而走險,這可不像麓姬的秉xing。
無方在她面前蹲了下來,“你可知道振衣的下落?”
麓姬瑟縮了一下,“不知道,婚禮之後我就沒有再見過小公子。艷姑娘一定是怪我沒有履行承諾,可那天的qíng況根本容不得咱們cha手。鎢金十六城的城主,還有酆都冥君和各妖族首領都在,吵吵嚷嚷要新娘子敬酒,令主也不護著點兒,真讓新娘子下轎……”
令主越聽越覺得不對勁,“看來這事還怪本大王了?”他的嗓音里已有不悅,忽然bào喝一聲,“藤妖,不要顧左右而言他,你盜琉璃寶珠,姑且算你覬覦奇珍。可你盜了藏臣箭,又能不被箭氣所傷,以你的修為是萬萬達不到的。說,究竟是受誰指使,盜箭又是為了印證什麼?”
令主很少有動怒的時候,無方一度以為他不知道什麼叫生氣。可是看他現在的態度,字字句句皆蓄雷霆,必定是有她不知道的更大的威脅存在著,才能讓他難得的正經起來。
眼看局勢不妙,麓姬抽抽搭搭哭起來,“小妖……小妖就是想弄點好東西離開梵行剎土罷了。靈醫是知道的,我那qíng郎死了,令主又給我送來一個,不能帶走全是白搭。我就想著,箭是令主的寶貝,說不定有聚氣的神通。如果能保我的新郎子靈力不散,我就可以帶著他遠走高飛,再也不必困在這片穢土上了。”
真是說得有理有據啊,令主聽得冷笑,“你以為我會信你的鬼話?箭是兵戈,能聚氣才怪,你盜它,還不如盜本大王的夜壺。哭哭啼啼gān什麼?本大王最恨女人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看看魘後,她逃婚被抓回來也沒有流過一滴眼淚,這就叫骨氣!”
旁聽的眾妖們啪啪鼓起了掌,為魘後喝彩。重入魔爪,以後就要和這老妖怪千年萬年廝混下去,妖生簡直一片黑暗,居然能忍住不哭,簡直豪傑!
麓姬回過頭來,似乎很驚訝,“艷姑娘當真跟了令主?”
無方覺得這是私事,沒有必要告訴她,“我只想知道你盜箭的目的,說實話吧,免得皮ròu受苦。”
結果麓姬卻掩唇大笑起來,“我以為靈醫很有風骨,沒想到最後竟屈服於令主了。我盜箭的目的,剛才已經說得很清楚,你們不信,我也沒有……”
辦法兩個字還沒說出口,晴朗的天幕上忽然布滿了烏雲。奔走的雷電在雲層中結成了一張網,兜頭扣下來,瞬間把麓姬和離得最近的幾隻妖扣住了。qiáng光耀眼,什麼都看不見,只聽見一個接一個的炸雷劈在耳畔。看熱鬧的妖們四下逃竄,這像天劫又不像天劫的變數,實在叫人分辨不清。無方是不用歷劫的,但這沒有準頭的雷電也叫她心慌。她用兩手蓋住耳朵,荒山野嶺無處可避,然後一雙溫暖的手蓋在她手背上,把她拉進他的黑袍里。
轟隆隆的雷聲遠了,隔了一片水幕似的,她能摸索到熾熱的胸膛不動如山。靠著他呢,她鬆了口氣,莫名安心。睜開眼才看清這壁壘分明的軀gān,比她以前見過的所有身體都要qiáng悍健壯。他有紋身,從一邊頸項蜿蜒而下,覆蓋了整面肩頭。這紋身似乎是一種圖騰,也許源自他的族群。她忘了外面的電閃雷鳴,正想好好研究,忽然他的胸肌炫耀式的沖她一跳,她頓時面紅耳赤,差點忘了這老妖怪有多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