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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手勢輕柔,把東西都搬到他面前。火光照耀她的臉,她的眼睫烏濃,在顴骨上投下一排厚重的yīn影。令主有點看呆了,呆得一動不動,她等了等,示意他把手臂放到桌面上。

    可是懷裡還抱著花,令主隔桌努力把雪蓮送到她面前,“你收下吧,這花不單能看,還能吃。”他扭了一個花瓣下來,自己做示範咬了一口,“很甜的。”

    無方看著缺了一瓣的花,忽然發現這令主好像不如傳聞中的那麼壞,簡直有點傻。

    她不得已接了過來,這花真的太大了,大到能把她的半個身子裝下。反正令主很開心,他又扭了一瓣,“娘子你吃吧,雪蓮三千年才開一朵,吃了可以增長修為。”

    又缺了一瓣,那巨大的缺口正好可以嵌進她的臉。令主把花瓣疊了一下,靦腆地伸過來,“你騰不出手,我餵你。”

    無方覺得不知說什麼好了,如果他真的那麼惡劣,她倒有反抗jīng神和他狠斗一番。可是眼前這位令主分明缺心眼,一個心理有殘疾的人,她也不好意思讓他太難堪了。

    她微微別開臉,“多謝令主,我沒什麼胃口,還是先處理你的傷口吧。”  

    令主怏怏縮回手,修長的指尖掂著那花瓣,帽兜的弧度看起來垂著頭,姿勢有點落寞。他說:“我沒關係,長兩天就好了……昨天我貿然和你說那些話,你一定生氣了,我去裹銀山摘花是想哄你高興,沒想到你還是不肯笑一笑。”

    還要笑?叫她怎麼笑得出來?雖然妖的世界單純直接,但婚嫁也不是那麼輕易就能決定的。

    她把手裡的花放下,嘆了口氣道:“令主抬愛,無方很感激。可我這趟來剎土,不是為了成親……成親這種事沒有這麼辦的,總得先通個氣,等對方答應了再張羅起來。你先斬後奏,分明是bī婚,恕我不敢苟同。”

    令主傻了眼,看這意思,還是不肯嫁?那他怎麼辦呢?他期期艾艾說:“我也是為了節約時間,活著總要成親的……娘子有心上人了嗎?”

    無方搖頭,“沒有,沒有也不表示我一定要嫁給令主。”

    令主又開始自說自話,“我有心上人,就是你啊。反正你都沒有誰可以和我比較,不如就嫁給我算了。我保正會對你很好,我是個重qíng義的人。而且我有手藝,你喜歡什麼,我捏給你。我還有最大的一個優點,就是專qíng。魘都連一個女人都沒有,你可以對我很放心。”  

    說他傻,其實他一點都不傻,知道給自己臉上貼金。無方失笑,“魘都沒有女人,不是因為令主不會捏嗎?”

    謊言被戳穿是十分令人尷尬的,令主結巴起來,“不……不會……誰說的?就算……就算不會,梵行剎土上女妖那麼多,找個做模子還是可以的。”

    無方沉默下來,頓了頓才道:“令主果然是為了解女人的身體,才急於成婚的。”

    令主張口結舌,發現璃寬茶沒進來是最大的失策。這個問題太犀利了,接下來他應該怎麼回答?

    第21章

    令主腳尖搓地,幾乎把地面捅出一個窟窿來,“雖然也有這方面的原因……但最主要的是……是因為我喜歡你。”終於憋出一句,令主大大鬆了口氣。自己心裡反覆思量,這句應當回答得很不錯,璃寬不是說了嗎,男人覺得越羞恥的話,女人就越愛聽。鐵血如令主,這輩子沒有說過喜歡誰,今天對她說了,那一口唾沫就是一個釘,她好意思不感動嗎?  

    無方沒想到等來的是這樣的回答,頓時背上發寒,心裡發毛,疑心自己聽錯了,倉惶追問了一句,“什麼?”

    帽兜下的令主臉又紅起來,不過倒也坦然,“本大……我的意思是,我年紀大了,該成個家了。成家是最重要的,以後順便捏些女偶給孩兒們做媳婦,不是一舉兩得的事嗎?”

    他倒還算老實,對目的毫不諱言。無方坐了下來,也不接話,打開盒子取出針,穿上天蠶絲,指了指桌面道:“把胳膊放上來,我是醫者,容不得血淋淋的傷口。”

    令主聽了撩起衣袖,把手臂橫陳在她面前,那極細的針從他皮ròu間穿過,因為早就麻木了,也不覺得疼。

    近距離看自己的媳婦,真是越看越喜歡。他小心翼翼說:“娘子,我以前就聽說你醫術高超,很仰慕你。後來觀滄海托信鳥傳話給我,把我高興壞了。我真的很喜歡你,你可以也喜歡我嗎?”

    無方專心fèng合傷口,沒怎麼細聽他,只道:“我不是你的娘子,我也沒有打算嫁人。令主的好意心領了,傷口包紮好你就回去吧。”  

    令主滿腔熱qíng付之東流,她這麼說,他忽然有種悲從中來的感覺,悶頭道:“我也不打算bī你,可是拿了我聘禮的人是你,你不嫁給我,那我這場婚禮怎麼辦?況且聘禮事小,本大王的名聲事大……”到最後連自己都不忍心說下去了,被蹬一次,又被蹬一次,難道註定要孤獨一生嗎?

    說到聘禮就是無方的軟肋,她一瞬沒有勇氣再理論了,針捏在指尖,就像現在的處境,進退不得。

    令主見她不說話,料定還有遊說的空間,於是重新振作了下jīng神,指指那個禮盒道:“裡面是嫁衣,我托冥後給你做的,你要不要試試看?我去給你拿來。”

    無方的針還沒來得及收,他起身就去開盒子。拎出嫁衣抖了抖,煙籠的輕紗下是烈焰般的紅,鑲嵌其上的金絲在燈火下細芒閃爍,一重又一重的瓔珞,隨著他的抖動發出簌簌的輕響。

    “快看,好看麼?”令主歡欣雀躍,認為世上沒有一個女人能拒絕華服的誘惑。

    無方對這些東西興趣缺缺,只得隨口說好看,給fèng線打完結,厚厚上了一層藥,最後拿繃帶替他包紮好了。  

    其實令主一直孤苦伶仃,從來沒有人這麼溫柔的對待過他。以前受傷了,自己舔舐傷口,痛也說不出來。現在不一樣了,他有娘子了,就像茫茫海上漂泊,找到一座燈塔,也更堅定他要娶她的決心。

    “我幫你換。”他討好地說,“穿上一定很好看。”

    無方綠了臉,老妖居心叵測,肯定是想偷看她。yù發火,怵他法力高qiáng,不好說破,轉過頭淡淡道:“放下吧,我回頭再試。”

    令主有點失望,但不難過,重新疊好放回去,又把案頭陶罐里的青枝拔下來,cha上了那朵缺了花瓣的雪蓮。

    他在那裡忙,無方恍惚看見了一個手腳勤快的上門女婿。不過這女婿的來頭有點大,來歷也成謎,真要嫁給他,自己是萬萬不願意的。可現在推又推不掉,他看上去一根筋,恐怕認準了就不動搖了。

    她又想起剛才看見的那條手臂,上萬高齡,皮膚卻年輕鮮煥,不得不讓人對黑袍底下的容貌產生好奇。她猶豫了下,試探著問他,“令主從來沒有摘下過風帽?”

    令主頓時羞赧,“看來娘子對我很感興趣,想知道我長什麼樣子……其實你現在看不見我的臉,是因為你對我沒有用真心。我們這族由來如此,等你真心待我了,這重屏障根本阻擋不了你的視線。”  

    無方大感訝異,“令主有族人嗎?”

    提起族人,他的語調變得相當輕快,“當然有,不過離這裡很遠,且每次入世只有一人,長成後再相見的機會很少,所以本大王很孤獨……以後就好了,有了娘子,就有人和我做伴了。我們可以形影不離,我給娘子做蓮舟,我養泥胎的時候,娘子就在鏡海上泛舟……”他自己想像著,笑得花枝亂顫起來。忽然意識到失態,忙咳嗽一聲,負起手,慢悠悠踱開了。

    無方忍不住在心中暗嘆,原來魘都令主就是這模樣。名聲那麼響亮,整個梵行剎土全在他掌握之中,結果聞名不如見面。不過這樣倒也好,之前很擔心振衣代嫁,落到他手裡會出事,現在看來似乎不那麼危險。

    她放心下來,隨意敷衍了兩句:“令主是剎土上的蓋世英雄,這裡女妖遍地,沒有一個能入你的眼嗎?”

    令主聞言一笑,“我不喜歡妖,我喜歡煞。”說完連自己都驚訝,天啊好像開竅了,他居然會說qíng話了!璃寬雖然不靠譜,但他的預言相當jīng准,果然遇到對的人,張口就能胡謅。未婚妻固然因此有點不自在,這很正常,一個沒有聽慣甜言蜜語的姑娘,頭一次面對這麼英俊瀟灑,氣宇不凡,還溫柔多qíng的男人,確實會芳心大亂的。  

    “娘子……”他樂顛顛的,又叫了一聲,“我盼今天盼了很久了。”

    無方聽見那聲娘子就起栗,反應不敢太激烈,怕惹他起疑,只是抿唇一笑,“令主該回去了,拜堂前見面不吉利,寧可信其有吧。”

    令主嗯嗯點頭,發現不管她說什麼,自己都會無條件附和。所以成親真好,尤其娶一個聰明的女人,簡直就像給自己加裝了一根脊梁骨,令主覺得自己腰杆更直了,連走路都生風了。

    看她的態度,應該默認了吧,拜堂說得那麼理所當然,令主感動得直想哭。他腳下磋了兩步,“不要這麼見外了,以後叫我阿准吧!那娘子,我先回去了,夜裡再來接你。”

    無方耐著xing子說好,“你慢走,我就不相送了。”

    令主忙道不必,“你歇著吧。”害怕自己顯得婆婆媽媽,連頭都沒敢回一下。

    到了外面他又活過來了,佯佯走出去,和葉振衣錯身而過時忽然頓住了腳,“這梵行剎土不是你應該來的地方,待我和你師父完婚,即派人送你回中土。把這裡的事都忘了,不要再回來。”  

    令主的聲音里透著冰霜,卻半點不顯得蒼老,論起音色,潤如走珠,句句鏗鏘。他很少和外界的妖魔說話,連麓姬都沒有近距離接觸過他。但他對振衣的那幾句,很明顯可以分辨出來,絕不是吩咐,而是命令。

    麓姬不安地看看振衣,擔心這凡人經不住嚇唬,臨陣脫逃,誰知並沒有。他的回應頗有大將之風,不驕不躁道:“多謝令主,屆時我與師父見了面,自然會離開剎土,不勞相送。”

    那黑袍顯出點頭的動作,姿態優雅地坐進了肩輿里。稍待片刻,用一把摺扇撩起了輿上的垂簾,“藤妖,天黑之前,魘後jiāo由你照顧。你要保她無恙,要是出了半點差池,我唯你是問。”

    嚇得麓姬叩拜下去,伏在地上諾諾稱是。

    璃寬咧嘴一笑,快步跟上了隊伍,心裡不住讚嘆,主上的人格堪稱分裂,人前一副霸主作派,人後麻繩穿豆腐,也不知剛才在魘後面前露餡兒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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