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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為夫的身材不錯吧?”他志得意滿,“千錘百鍊,出淤泥而不染。”
無方終於掙了出來,這黑袍就像另一個乾坤,明明沒有開叉,卻不知道她是怎麼穿過那層布的。再回看剛才網子罩住的地方,只剩幾堆焦炭,她茫然問他,“裡面哪一個是麓姬?”
令主指了指,還沒來得及說話,一陣風chuī過來,光禿禿大地真gān淨。
“連老天爺都聽不下去,想讓她閉嘴呢。”令主尷尬地說,“我也沒想叫她死,她卻灰飛煙滅了。”
死了一切可疑之處就再也沒有答案了,這無頭公案也不了了之了。藏臣箭找回來,令主毫無損失。梵行剎土上少了個麓姬,就像萬頃良田裡少了一根苗,絲毫不引人注意。這件事就這麼翻過去了,可越簡單,越讓人疑竇叢生。
“那雷真是天雷嗎?”她沒歷過劫,不表示她對常識一竅不通。
令主有些遲疑,含糊著說:“可能一代新雷換舊雷了吧,新的力量更大,就是準頭差了點。”說完彈了一下弓,“好在我的寶貝追回來了,可惜你徒弟還是下落不明。沒關係,咱們收拾一下,上酆都吧!”
無方經歷了一番變故,覺得心累。她席地坐了下來,“今晚不想走了,明天再上路。”
令主聽了眼中金光一閃,發現這是個前所未有的好時機,孤男寡女,幕天席地……
他說好啊,“實在是太好了。娘子你坐會兒,我去準備鋪蓋卷。”樂顛顛跑出去,其實哪裡是預備寢具,是去驅趕方圓二十里內的妖鬼了。
教程不是白看的,知道過程中可能會有驚心動魄之處,姑娘家比較面嫩,那麼私密的事,讓人窺見了不好。抬頭望天,熱淚盈眶,難道今晚就是他白准人生的轉折點嗎?他憧憬了好久,忽然夢想成真,還真有些不適應呢。
娘子柔qíng似水,不枉他費盡心機出賣色相。主動要求睡一晚,就是鬆口的意思了吧?令主往回趕的時候,高高興興蹦了兩下,心想回頭整點小酒,助個小興什麼的,畢竟他也是頭一回,有點緊張。
dòng房應該怎麼辦呢,步驟得先想好。是先親她,還是先脫衣裳?令主回憶起來時的點點滴滴,一想心頭就一哆嗦,那觸感……簡直讓人神魂dàng漾。所以越dàng漾,就越心急,當他扛著一條氈毯回到萬象澗的時候,發現巨石上多了兩個身影,還以為是自己太急切導致眼花。待走近一看,璃寬茶那張賤出新高度的臉湊過來,親親熱熱叫了一聲主上,他立刻絕望得幾乎崩潰,把毯子往地上一砸,大呼小叫著:“什麼風把你們chuī來了!”
內容和語境一點都不搭,璃寬傻眼,瞿如呆呆地看向他,“師娘,不必這麼驚喜,我和阿茶是來給你們做伴的。”
令主咬著牙,笑得有點猙獰,“是嗎,果然一片孝心,哈哈哈。”
瞿如和璃寬面面相覷,“難道師娘不歡迎我們嗎?”
不歡迎也轟不走了,令主坐在山石上,氣得說不出話來。
無方沒有他那麼多的企圖,只是問:“你們怎麼找來的?”
璃寬茶說:“我會追蹤主上的氣味,就算外形再怎麼幻化,主上的王者之氣也像紫微星一樣,時刻指引著屬下。”
這一嗅嗅了四百由旬,難道他不是蜥蜴,是狗嗎?有這樣的手下,走背運也不難理解了,令主感到絕望,看來這個dòng房,猴年馬月才能入了。
男人心事重重,女人卻很放鬆,瞿如左顧右盼,“聽說是麓姬?原來從她來鎢金剎土求醫起,就是一段孽緣。咱們又沒有對不起她,她騙了師娘的泥巴兒子還恩將仇報,真是沒良心。”
無方沒有作答,轉頭看令主,令主對cha袖子躬身坐著,哀傷從每個窟窿里泄露出來。璃寬茶無措地望著他,蹲下來小聲說:“主上,屬下是擔心主上的安危,才匆匆趕來的。其實多了我們兩個也沒什麼不好,多個人多點機會嘛。屬下無條件為主上背黑鍋,比如把魘後推下水,讓主上來個英雄救美什麼的,一來二去好事就成了。到時候請主上自己挑,到底是攻心呢,還是攻身。”
令主蔫頭耷腦,心說你們不來,心和身早就一起攻下了。現在呢,白忙一場,氣得他都快變形了。心qíng不好,態度當然也不好,“你把魘後推下水看看,本大王擰下你的蛇頭來。”
誰也不知道令主為了順利dòng房有多努力,離成功只有一步之遙的時候被打斷,這種挫折感,是會讓他懷疑人生的。他抬頭看看,她又準備和瞿如鳥一頭睡了,他破罐子破摔地叫了一聲:“娘子我冷。”
又在胡說了,無方沒當一回事,對璃寬茶道:“抱著你家主上,他冷。”
璃寬猶猶豫豫張開雙臂,被令主一腳踹下了巨石,“冷血動物,一邊去!”踹完了搖身一變,又變成了朏朏的樣子,小步往前磋著,“我不介意繼續當解憂shòu……娘子你抱著我睡吧。”
瞿如的目光堪稱鄙夷,當著外人的面這麼喪失尊嚴真的沒問題嗎?令主不要臉,她師父還要臉呢。
果不其然,夜色下的美人五指bào漲,紅唇蹙起來,往薄如刀鋒的指甲上一chuī,震dàng出長長的一串嗡鳴。令主的腳步頓住了,躊躇片刻若無其事地轉開,“我去觀察九泉,算算明天什麼時候進生死門比較合適。”
於是女人睡了,男人在澗底落寞地踱步,紛揚的水霧灑在黑袍上,憂傷得像一朵喇叭花。
璃寬茶作為智囊兼心腹,不能對令主的失落視若無睹,他搓手跟在他身後,小心翼翼道:“藏臣箭和主上休戚相關,這次丟失,沒有對您造成什麼影響吧?”
影響倒不至於,但前奏來了,bào風雨也不遠了。漫長的一萬年間,從來沒誰惦記過這把弓箭,就因為他心血來cháo解了它的封印,結果招妖孽覬覦了。
令主咂了咂嘴,說得深沉:“本大王記得你看上過那隻藤妖,還揚言要娶她。阿茶,是不是你和她裡應外合,背叛了本大王?”
璃寬嚇出了一身汗:“主上,雖然我辦事不牢靠,但做妖起碼的道義還是有的。您迎親那陣子我也想當新郎官,看見麓姬屁股大,就一門心思想娶她。後來您的婚禮huáng了,她和那個凡人一樣是罪魁禍首,作為魘都的軍師,您最忠實的部下,完全可以犧牲個人幸福成就大我。再說我要您的箭gān什麼,您上萬年沒用了,扔在庫房那堆破爛里,打掃都嫌它礙事。我想偷還用得著聯合藤妖?一個人背起來就走好嗎。”
令主聽完覺得有幾分道理,便沒有再深究:“回去還把它封起來得了,放在外面招賊。該來的終會來,不過在這之前我想先成個親,生他三五十個孩子玩玩……”
有這點大志向,已經讓璃寬茶很敬佩了。他說:“媳婦會有的,孩子也會有的。您的當務之急可別忘了,還是得捏女偶啊。您看屬下給您描述女人的身形,您又不肯聽。您和魘後糾纏了那麼長時間,一點成效都沒有,屬下太為您著急了。”
提起這個就光火,“今晚要不是你和小鳥攪局,離本大王捏出女偶還遠嗎?”一面說,一面想起先前開過的眼界,一個人嘿嘿笑彎了腰,拍著腿道,“本大王要攻城略地,不爭這一朝一夕。下次鏡海紅蓮盛開之時,就是本大王現身之日。只要環境烘托得好,再加上本大王驚世的美貌,一定能讓她神魂顛倒。”
璃寬拱著眉報以微笑,雖然梵行剎土yīn霾無邊,他家令主卻永遠活得充滿陽光。這種迷一般的自信和自得其樂,整個剎土恐怕只有吞天能和他媲美了。
第36章
能在很短的時間內調整心qíng,其實也是一種本事。
令主昨晚上又氣又惱,那不加掩飾的qíng緒,但凡長眼睛的都看出來了。瞿如還和師父嘀咕,覺得令主開始動歪腦筋了,好在他們來得及時,否則以令主的人品,很難保證半夜不爬到師父被窩裡來。無方有口難言,她和令主之間發生的那些jī毛蒜皮理都理不清,事qíng不大,但感觸良多,就算想找個人傾訴,也不知從何說起。
他的壞心思她當然知道,也防著他這招。瞿如來後他落空了,本以為刁蠻的老妖怪一定氣壞了,結果早上看見他時,他完全沒受昨晚的影響。早早起來找了吃的,她洗漱完畢後,他舉著一隻巨大的蛙腿送到她面前,十分體貼地說:“娘子你吃吧,吃飽了我們好上路。”
這話聽著真有點瘮人,上的是huáng泉路,所以臨行前要吃飽嗎?她看不見他的臉,但可以想像出他的表qíng,一定滿面chūn風,笑成了一朵花。
看看他拿來的蛙腿,表面有焦huáng的脆皮和熒亮的油光,他的廚藝一向很好。不過這蛙腿實在太大太大了,有成人胳膊那樣的粗細長短,一看就不是尋常的菜蛙。她有點排斥,“這是什麼?”
令主剛要解釋,一旁抱著蛙身吃得滿嘴油膩的璃寬茶說:“是千歲蟾蜍。這是萬象山的特產,頭生角,吃了可以多活一千歲。”
無方大驚,“阿彌陀佛,它都修煉千年了,還是逃不過你的魔爪。”
令主顯得很無辜,“這東西又不罕見,萬象山里一抓一大把。它八千年前就在我的菜譜上了,不光我,很多高等jīng怪也用它來增qiáng修為。你就把它當早飯,隨便吃兩口也行。我特意為你抓來的,幫你鞏固靈力,以後的一百年你都不用鍊氣了,可以有更多時間和我談qíng說愛,不是很好嗎?”
他為了討好未婚妻,堪稱不遺餘力。但凡對她有用處的東西都想辦法弄來送她,裹銀山的雪蓮,還有這裡的千歲蟾蜍,哪一樣不是別人夢寐以求的珍品?人活著不能死腦筋,比如登山有捷徑,能省力為什麼不省力一些?令主以前是不殺生的,但被貶到梵行剎土後,發現妖孽橫行寸糙不生,不吃活物就得餓死。他又不是佛祖,能割ròu餵鷹,活著是本能,也是本錢。所以他開葷了,這是一條不歸路,ròu當然比糙好吃。後來越吃越jīng,越吃越有品位,偶爾弄兩隻千歲蟾蜍打打牙祭,像吃多了蘿蔔想吃羊蠍子一樣,講究個葷素搭配。
當然未婚妻是善良的,她一心向佛,不忍心破壞別人的千年修為。可她不懂,這裡的蟾蜍就算再煉萬兒八千年,也還是只癩蛤蟆,因為它們連內丹都結不成,喘氣純粹就是瞎活。
她很固執,說:“我不吃,多謝,你自己吃吧。”把他的一片好意全扔進臭水溝了。
令主舉著蛙腿,晨風裡的褲管在黑袍底下噗噗作響,“我希望你健康長壽……”煞一旦有了任何不適,就不會是什麼好事了。她的修為全在這具身體上,內里是中空的,說消失就會消失。令主有點難過,他已經適應這種有目標有追求的生活了,只求娘子千秋萬世永垂不朽。萬一她走得早,他就得守寡,那活著還有什麼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