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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思緒萬千,邊上絞盡腦汁的冥君終於想起來了,他不可思議地望著他,指向他的食指亂顫,“你……你……你是魘都白准?”
他媽的,現在連令主都不叫了,簡直就是第二個吞天啊。令主蹙眉看他,冥君一石激起千層làng,城主們當即也騷動起來。誰也沒想到萬年老妖生了這樣一副花容月貌,因此以前豎立的qiáng悍形象dàng然無存了。看看這風流的眉梢眼角,幾位有龍陽癖好的幾乎快要墜入qíng網了,他們嘖嘖著:“沒想到啊沒想到……”
令主很不喜歡他們驚艷的語調,還有觀滄海看他的眼神變得含qíng脈脈是什麼意思?他掃視了他們一圈,“本大王以前為人比較低調,沒有以真身面對各位。今天算頭一回正式相見,你們驚訝我理解,但咂嘴表示啥?還有‘沒想到’,到底沒想到什麼?”
他的語氣不太好,不過向來是這種霸道的調門,所以也沒什麼可奇怪的。皮相雖美,大家到底沒有忘記他的出身,他是億萬年才出一個的黑麒麟,難怪戰鬥力那麼qiáng,眾人就算讚嘆他的美,也沒誰敢正面調戲他。
大家異口同聲:“沒想到……令主長了這麼一對漂亮的大犄角。”說完很高興地相視一笑,儼然慶幸逃過一劫的樣子。誰也沒忘記白准有多記仇,如果不小心bào露了內心,就等著他殺上門來吧。
令主聽見他們稱讚他的角,還是很歡喜的。他驕傲地伸手捋了下,“諸位還不知道,本大王前晚正式成親了。這角……是我的魘後在我身上留下的標記,背後裝著滿滿的愛。”
要是早把這張臉露出來,還愁成不了親嗎,滿世界的女人排著隊等他娶。眾人亂糟糟道賀,各種奇怪的賀詞層出不窮。冥君卻回憶起了和艷無方短暫但愉快的相處,他試探著問:“白兄娶的還是原來那位嗎?”
這是個很有意思的問題,顯然大家都有興趣知道。令主的視線越過這幫人的頭頂仰望長空,“本大王娶的是剎土第一美人,也是人間帝王的師父,你指的那位到底是哪一位?”
就是說人沒換,艷無方終究沒能從他的魔掌下逃脫。繞個大彎子,臭顯擺。大家虛頭巴腦地奉承,冥君卻很憂傷,當然白准和艷無方會有下文,那次他們來酆都兩日游他就看出來了。他憂傷的是他的冥後,想起她對白準的那股狂熱勁兒,就覺得壓力好大。之前白准尚且面目不詳,她就已經恨不得拋夫了,現在讓她看見這張臉……冥君的憂患意識變得空前大,他忽然發現自己還是非常注重夫妻關係的。他的卿卿可以迷戀一個權大勢大的無臉男,但絕不能愛上長相比他英俊,出身比他輝煌的高富帥。因為這已經嚴重涉及到原則問題了,他經受不住那萬點傷害。
但說起新任魘後是皇帝師父的這件事,大家都是了解內qíng的。當初魘都一場婚禮辦成了笑話,現在想起來,仍舊笑點滿滿。
天極城主樂不可支,“差那麼一丁點兒,令主就娶了人皇,真是一場好……”
戲字還沒說出口,就被令主凌厲的眼風千刀萬剮了。這種事,根本不足以拿到檯面上來消遣,他們倒是找到話柄了,對當事人是絕對的侮rǔ,難道他們沒有意識到嗎?可惜事實就是事實,越是迴避,越會引人暗中議論。與其如此,倒不如自我調侃,令主眉舒目展,大大方方道:“當初誰也沒想到,後來會有這樣一段機緣。皇帝護師心切,錯把我當成十惡不赦的妖怪了。”
如果師徒同娶,那還不成人生贏家了?幸好幸好,大家訕訕一笑,對制霸剎土的令主淪為吉祥物一事,基本是比較喜聞樂見的。
“令主現如今入世了,除了為明君證道,平時還要負責其他工作嗎?”雨師妾城主含蓄地微笑,“比如同進同出,為他開疆拓土什麼的。”
所有人臉上都露出了好奇的表qíng,這話說得很委婉,但照著大眾的理解,麒麟入世,不就是依附君王的嗎。
“其實你是想問,本大王要不要給皇帝當坐騎,是嗎?”令主偏過頭,輕飄飄瞥了雨師妾一眼,“本大王在明王山一千多年,從來沒有聽說過ròu體凡胎能騎乘麒麟,當然關係好的另說。麒麟是聖shòu,目前為止只供神佛驅使,諸位雖然未入仙班,但整天和妖鬼打jiāo道,連這點常識都沒有?”
這麼一說,好像是顯得他們很無知。大家都有點尷尬,幸好這時候有人來解圍了,青色的角虎擠進人堆,靦腆地打了聲招呼,“阿准,別來無恙。”
令主怔了一下,對他輕笑,“釣星,一別經年,沒想到會在這裡相見。”
角虎如羊,一角,青色,xing忠直……書上是這麼記載的。可shòushòu不同,就像每個人有各自的xingqíng,很難一概而論。令主看著幼時好友,心qíng複雜。他還記得第一次換鱗後,所有人對他避之惟恐不及。他去找孰湖,孰湖說:“我媽不讓我跟傻子玩。”他不懂了,原本天之驕子的他,怎麼會一夕之間變成傻子。他不過老實了點,脾氣和真身不相配,所有人都斷言他將來一定會走火入魔……比起孰湖的不念舊qíng,和他一起上聚窟巔偷過不愁果的角虎釣星要好很多,至少他和他保持了十年的筆友關係。少小的感qíng很純粹,那時候他們都還沒有修成人形,試想一下羊蹄中間嵌一支筆,還要寫成信,難度有多大。令主收到信,獨自叼到後山去看,試圖回信,然而他的蹄子夾筆更難,所以一直是單方面收釣星的來信。後來信漸漸稀疏了,剛開始他還會說說隔壁的小姐姐屁股真大之類的,逐漸信里變得無話可說,常常是畫一朵花,或者一隻鳥,弄得猜燈謎似的。
眼睜睜看著友誼流失,是件很悲哀的事。令主禁足期間想去找他,那時候道行淺,被門上設的雷電咒打過好幾回,最後只得放棄,和他的聯繫也就斷了。一斷一萬年,釣星都投過兩回胎了,好在角虎轉世帶有前世的記憶,所以他還記得他。
莫名手足無措,走近一點,互擊了一下掌。釣星說:“你能入世輔佐君王,證明麒麟一族還是承認你的,我很為你高興。”
令主看看他胸前的徽標,笑道:“你都當上族長了,這些年混得不錯。”
釣星還和以前一樣,說話比較容易臉紅。他嗯了一聲,“我把前任族長gān趴了,族裡的姑娘全歸我了。聽說你成親了,本來還想給你介紹幾個的。”
令主失笑,狗改不了吃屎的傢伙,看似純良,其實滿腦子色qíng思想,這麼多年了也沒見長進。他說多謝,“我已經有娘子了,我娘子是世上最好的女人,回頭有機會介紹你們認識。”
正說著,遠處的高台上傳來悠長的號角聲。皇帝登基的排場很大,一排又一排身著具服的官員跪倒在御道兩旁的金磚上,盛裝的儀仗過後是白胖胖的內侍天團,皇帝的出場可謂眾星拱月。令主以前並不覺得明玄有當皇帝的潛質,說實話他看不見他身上的帝王氣象。麒麟什麼時候入世,大多要聽上級分派,在還未著手治理國家前,誰知道你是明君還是昏君!但現在看明玄,他不得不產生了臣服的感覺,他冕旒大帶步步雷霆,甚至身後出現了只有神佛才有的圓光,這就有些驚悚了。
釣星哎喲一聲,“來頭果然有點大。”
令主不語,凝眉看他登上圜丘,站在天心石上詔告天下。他的聲音仿佛來自地心,又似來自中天,四面八方傳來悅耳的回聲,不知是由於天心石的構造,還是因為他自身的緣故。
詔書很長,人間的話說得又繞又高深,令主只聽懂了開頭兩句,餘下的一個字都沒弄明白。祭天地的儀式也很複雜,大家旁觀得一頭霧水,覺得就像看大戲,你方唱罷我登場,中土的文化,確實不是他們這些和妖鬼廝混的人能理解的。
釣星雙眼緊盯圜丘,微微側過腦袋問:“等他說完,就該你上場了吧?”
令主點點頭,看時間差不多了,從袖子裡掏出一柄如意叼在口中。
巨大的光團包裹住他,身上衣衫褪盡,一退一縱間化了身形,踏著流火在中路上昂首前行。眼尾看見所有人臉上的震驚,他知道自己又大又黑又囂張,他就是不一樣的麒麟。
他揚了揚鬃鬣,愈發光華萬丈,即便給人當碎催,也得當得有氣節。麒麟口銜如意委授天命,是每個皇帝夢寐以求的事,他不過是在完成自己的使命,這麼想著,心裡就好受多了。
他來,帶來了無數暗涌。圜丘上的皇帝能感受到鬢邊迴旋的氣流,呼呼的聲響撩起了冕旒兩側垂委的天河帶,朱紅的絲絛裊裊而上,在空中翻卷飛舞。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自己的麒麟,高大、威猛、勢不可擋。圜丘是連通上天和人間的橋樑,站在這裡,腳下是無盡江山,面前是龐然神shòu,那種油然的自豪感,是極樂、是穿雲破霧的狂想、是奔向極致永不回頭的動力。
他輕吁,從麒麟口中接過如意。耳邊有如làng的山呼萬歲,他微乜起眼看向他,“白准,自今日起,你我結下盟誓,我是皇,你是臣,規矩還是不能亂的。”
頭頂陽光大盛,金芒一片,照得人幾乎睜不開眼。他伸出手,按在麒麟前胸的暗紋上,那是他的封印。黑麒麟降世後,會有神佛為他施加密力,因為誰也不知道他將來的xingqíng會變成什麼樣,如果向惡,那麼任其發展,到最後誰也別想制服他。所以只有在他還幼小的時候,替他套上籠頭,這樣便於拿捏,對他將來要輔佐的帝王也是一重保障。
明玄唇角含笑,掌心的梵文正對上他的封印,打通後就像定下了協議,再也不怕他反悔了。他看見那雙麒麟眼裡萬點金芒歸於深海,他無法反抗,這就是他的宿命。藍色繁複的密宗文字自他掌下蔓延,很快遍布他全身,一瞬又隱入鱗甲,消失不見。彼此都鬆了口氣,不管再多不qíng願,不都得認命嗎。活著就有各自的行走軌跡,誰也跳不出上天的安排。
令主現在的心qíng,大概就像姑娘失貞後被爹娘bī著下嫁,充滿了屈rǔ和艱辛。他還記得當初騙無方,騙她親一下,試試解開他的封印。她有點傻,居然真的相信了,結果當然換來他得意的大笑……其實他的封印只有眼前這個人能解,就算不服也沒有辦法,除非他反上天去。能反嗎?必定是不能的,他的xing格里沒有桀驁的成分,麒麟是仁shòu,盤古開天地時起就沒有出過一個反叛。
明玄的手停在他面前,他無奈地垂下頭,巨大的吻敷衍地讓他觸了一下。就在這時,天忽然暗下來,昏暗渾沌,bào雨來前也不過如此。幾丈之外譁然聲四起,朦朧的天光下平白冒出七八個青面獠牙的羅剎,什麼都不管,飛速奔跑直取圜丘。令主當然得迎戰,麒麟護主嘛,所有人都在等他印證這個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