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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淚教訓在前,不得不謹慎。時不時窺上一眼,船艙那麼狹小的空間,裡面有男有女,多不方便!
終於瀚海走完了,接下來是一片鹼海。鐵圍山在鹼海之上,從遠處看過去黑壓壓的,遮天蔽日。山如其名,就是一個大鐵塊,有嶙峋的險峰,但糙木不生,更別提人煙了。令主已經很久沒有來過這裡,從魘都到須彌瀚海直接騰雲,誰還一步一個腳印!所以說ròu體凡胎就是麻煩,如果只有她和瞿如,至多花上兩天,必定到了。
他們雇了一條船,船主是他早就安排好的傀儡,除了搖櫓什麼都不會。船在汪洋大海上航行,令主站在船頭迎面激làng,顛沛了幾天抵達到鹼海分界,海水也一剖為二,一半蔚藍一半黑暗。
黑暗的世界,他的世界。昏昏的天色迎面撲來,那是和天黑不一樣的一種體驗,視力不好,恐怕有點暈眩。當然梵行剎土也分白天黑夜,白天就是這樣,並不是伸手不見五指,差不多就像山那邊的yīn雨天。黑夜呢,無非是沒有月亮,但星星照樣閃閃發亮。梵行剎土雖然被隔在了鐵圍山之外,但它依舊屬於人間,除了少點菸火氣,其他什麼都不缺。
一陣làng頭打過來,澆得黑袍稀濕,令主把手探進風帽里,抹掉了臉上的水。回頭看,dòng冥糙發出的光,成為這昏暗海上唯一的照明。他們把它吊在桅杆上,風làng都澆不滅它,比燈籠火把好用多了。
航過了一程波濤,海面漸漸趨於平緩,船艙里的人鬆了口氣,她說:“無量海上從來沒有起過làng,這鹼海果然可怕。”
姑娘就是姑娘,其實用不著害怕,如果船翻了還有他,絕不會讓她淹死的。
那個男徒弟處處表現得很淵博,十分討人厭。
“閻浮提外有九山八海,鹼海是第八海。不像其他七海蓄滿功德水,這裡是鹹水,沒有神佛庇佑,因此風làng大了點。”他溫和地對她笑了笑,“師父放心,過了這片水域就到梵行地界了。以前金剛曾經扔過神杵定海,即便妖風再大,水也不會起波瀾。”
那隻瞿如立刻滿眼崇拜,“師弟懂得真多,這是以前從鶴鳴山上學到的學問?”
黑袍下的雙手握了起來,怪鳥膽小怕事,沒出息!既然喜歡,為什麼不緊緊抓住,讓他有時間在師父面前賣弄。
艷無方當然很欣賞這個徒弟,作為一個凡人,能懂得這麼多,不容易。她在微笑頷首的時候,令主氣惱地轉過身,蹲在了船頭的纜繩樁上。
船繞開鐵圍山的山腳,因為誰也不知道水下是什麼樣的布局,萬一觸礁就麻煩了。遠遠駛開一點,那山體直抵梵天,進入其籠罩的範圍,會生出渺小如螻蟻的卑微感。山下常年yīn暗,加之濕氣重,前方的海面上匯聚起了濃重的霧。那片濃霧底下,隱約有星星點點的白,像飛雪凝集。
船艙里的瞿如也發現了,振臂高呼:“師父快來看,下雪了。”
這世上哪有落進水裡不化的雪!無方忙出艙查看,起先離得太遠看不清,後來近了才發現,那根本不是雪,是成群的蛀鐵蟲,它們首尾相連,在這片水域築起了它們的王國。
大家都有點慌,這種蟲子連鐵都能啃咬,普通的木船根本經不起它們的襲擊。只是奇怪,以鐵為食的東西卻長了一身好皮ròu。通體的透白,乍然一看是純潔無害的,可是當它張開嘴,裡面密密麻麻的黑牙足以叫人膽寒。
dòng冥糙只有一株,蛀鐵蟲已經匯聚成千軍萬馬,令主忽然發現自己好像算錯了,現在正是蟲子繁殖的季節,它們從四面八方湧向這片yīn寒的水域,運氣不好的話,這場大集合要半個月後才結束。
他回頭看了眼,她臨風立在船舷上,長發漫天飛舞。廣袖兜住了風,狠狠向上鼓脹起來,露出了一雙纖纖的臂膀。腕上戴著的金鋼圈,據說是蓮師送給她的。蓮師一個男人,對姑娘還真是關懷備至……他訕訕地想,忍不住再看一眼,金鋼圈上佛光耀眼,照得那雙玉臂如伎樂飛天。他開始懷疑,人間的那些壁畫,不會是照她的樣貌繪製的吧,簡直像到骨子裡去了。
蛀鐵蟲到底被驚醒了,慢慢分散開,如豆的小眼緊緊盯向這裡,每一隻都蓄勢待發。
船在緩慢前進,桅杆上吊著dòng冥糙,光線所及的地方蛀鐵蟲都避讓開了。可是一棵糙的威力畢竟有限,個別愣頭青被照見後化成了浮沫,更多的口唇大開,擺出了攻擊姿態。
船還是駛入了它們的領地,被團團包圍住了。這些東西生來邪氣,如果不在它們進犯之前消滅它們,這條船頃刻就會被啃得一gān二淨。
令主撩起了袖子,準備發威,但他還沒來得及施為,一團火球就從天而降,轟地一下點燃了船尾的蟲群。
他訝然看著鹼海上火光如làng,這兩重相剋的極端融合,沸沸揚揚照亮了半邊天幕。她依舊站在那裡,足尖一點,身姿輕搖。高擎的掌間蓄滿風雷,原來是她引來了地火,把船周幾里內的蟲子都清掃完了。
煞就是煞,該果決的時候毫不手軟。黑袍覆蓋的肩背放鬆下來,讓到一邊,聽見瞿如呱呱怪叫著,“師父,那裡還有!那裡……那裡……那裡……”
葉振衣相較沉穩得多,他問:“師父怎麼知道地火能燒盡它們?”
無方偶爾有點糊塗,放下袖子說:“水上漂浮的不是空心就是油xing大,我沒有別的法寶,引地火試一試。”
結果歪打正著了,令主輕輕舒了口氣,可惜離得有點近,可能被她發現了,那雙眼睛忽然看過來,嚇得他摒住了呼吸。
蛀鐵蟲損兵折將,大部分四散逃亡,剩下個別有氣節的奮力啃咬船板,被瞿如執dòng冥糙照死了。傷痕累累的船從蟲陣里出來,所幸底沒漏,勉qiáng支撐到了渡口,他們一上岸,船就散架了。
無方看著殘骸和艄公,嘖嘖道:“果真像船主說的那樣,有去無回了。”
“賃金都收足了,人家不會做虧本生意的。”振衣接過無方手裡的包袱,背在了自己肩上。
再往前就到了梵行剎土的邊緣,妙善界是一面巨大的門樓,分割開剎土和鹼海,進入這裡,便徹底進入了jīng怪的世界。
一路保駕護航領人進門,令主心裡很高興。蜥蜴追問他為什麼不現形和她培養感qíng,他覺得不能太急躁,空口白話告訴她“我是你未婚夫”,她不拿大腳丫子踹你臉才怪,女人最討厭光說不練。
“去問問大管家,婚禮是不是準備得差不多了。”他搓了搓手,“我要給她個驚喜,她發現自己一來魘都就做新娘子,一定很高興。”
蜥蜴剔剔牙花兒,覺得有點懸。就照他這個自說自話的做法,別說靈醫了,恐怕連只鵝都娶不到手啊。
第10章
雖然沒面子的事gān了一路,但令主覺得為了順利娶到媳婦,這點委曲求全不算什麼。
善妙界的吞天,外界傳得很厲害,其實這是種很蠢的怪,千百年來換湯不換藥的招數,基本只能騙一騙路過的外地人。令主先行一步,入牌樓後正遇見它坐在地上擺弄沙盤。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的愛好有點像,吞天用沙子鋪出一條新路,引人入歧途;他用兩根筷子搭出一座城,魘都是他興趣所致的產物。
他拿腳踢了踢那怪物,它抬起頭,呆呆的兩隻眼,鼻子小得幾乎看不見,一張闊嘴占據了臉的一大半,一開口,聲如銅鐘:“白准……gān啥?”
梵行剎土上的妖鬼,見了他至少要尊稱一聲令主,只有這隻吞天,多少次了,都是賊大膽,直呼他的姓名。
他喝他:“叫我令主!”
“我令主。”吞天咽了口唾沫,“gān啥?”
那張呆臉,簡直讓人看不下去。他彎腰,居高臨下問它,“你又在玩沙子,又想害人!”
吞天眨巴了一下眼睛,因為他的黑斗篷太大,從頭到腳遮了個嚴嚴實實,它看不見他的臉,所以看得很用力,像在瞪人。
“我餓……你gān啥?”
來來回回就是gān啥gān啥,沒有別的話可說了。他叉著腰,凶神惡煞斥它,“走,到別處玩去!”
吞天似乎有點怕,看了他一眼,試探著伸爪攏攏它的沙子。
轄下的妖怪不聽話,那還得了!令主生氣了,一腳踩爛了它的沙盤,在它腦袋上狠狠敲了兩下,“看什麼看!走走走,不走還打你!”
吞天沒有辦法,像傻孩子遇見了恃qiáng凌弱的孩子王,委屈巴巴抱起它的沙盤,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所以入妙善界必遇吞天,這種事不會再發生了。他回到那個隊伍里,聽他們談起客棧夥計耳朵後面的痦子,沾沾自喜著。危險他已經為她掃清了,現在不論住哪裡,都不用害怕。不過她是個比較謹慎的人,就算後來途經真客棧,也沒有住進去。照她的話說,“人生地不熟,每一個妖怪都很危險,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和它們打jiāo道。”
其實她太見外了,成見是因為沒有深jiāo。以後這裡就是她的家,時間久了,她會發現這裡的好。梵行剎土當初也是淨土,後來被拋棄了,才逐漸變成了穢土。不過惡也惡得真實,不像閻浮,更不像中土,虛頭巴腦的,人和人之間連起碼的信任都沒有。
夜風chuī拂,今晚夜色很好。令主背著手,遠遠跟著他們,他不善jiāo際,更不知道怎麼和姑娘攀搭,所以就保持這樣若即若離的距離,自己感覺很自在。
心qíng不錯,悄悄踢了一顆小石子,力道沒有控制好,滾得超過他們了。他一驚,忙看向她,她的臉上有難辨的神色,不知在想什麼,可能已經發現他了。
這麼揣度,愈發慌張,他裹緊黑袍跑開了,只聽見身後有人喃喃:“妖的好奇心真是重呢,都跟了我們一路了。”
多嘴的人是振衣,令主覺得有必要的話,可以考慮一下殺人滅口了。
無方倒很寬容,她笑了笑,星光下的臉,從高處看下去尤其明艷。她說:“只要沒有惡意,它願意跟著就跟著吧。”看看,這就是區別,靈醫見過形形色色的妖jīng和鬼怪,知道如果要害他們,他們根本沒有機會踏進梵行剎土。
三個人暫且還是要相依為命的,他們露宿野外,生了一堆火。剎土和瀚海的不同之處在於瀚海里幾乎沒什麼野味,剎土上兔子獐子遍地走。可惜瞿如這怪鳥不靠譜,到最後只帶回來幾隻田鼠。他看不過眼,趕了一群huáng羊過來,葉振衣挑了其中一隻,手起刀落把羊給宰了。
令主蹲在一旁看,發現這人像個gān大事的。據說以前是道士還是天師?後來被吞了道行才投靠艷無方。照這手段,得虧落難了,否則肯定是個大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