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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吸了口氣,問瞿如:“休息得如何了?”
瞿如一笑,露出尖尖的犬齒來,“飛上半天不成問題。”
見他們急於離開,璃寬哭喪著臉道:“小妖給諸位帶路可好?”
那三足鳥和葉振衣面無表qíng地看著他,只有未來的魘後還衝他和顏悅色,“好意心領了,不敢再勞煩,你回去吧。”然後在璃寬晃神的當口騰身而起,等他醒過味兒來再追看時,空中只余長長的畫帛從疊嶂的山巒間獵獵划過,一轉眼就不見了。
振衣問無方,對那隻蜥蜴jīng是什麼看法,“這四腳蛇來歷不明,我懷疑他另有所圖。”
“四腳蛇?”無方關注的點總和別人不同,“它是只蜥蜴。”
振衣皺眉說都一樣,“它力邀師父去魘都,師父覺得他果真是好意嗎?”
這個不好說,出發前從觀滄海那裡也聽到過關於魘都令主的評斷,真真假假暫且分辨不清。不過魘都最終肯定是要去的,沙舟還在她手上,總要替人把東西送到。
“那咱們何不就如璃寬所言,先去魘都探探虛實?”振衣道,“如果那個吸人魂魄的妖怪不是白准,他作為梵行剎土的主宰,必不能袖手旁觀。如果能得他相助,不愁抓不出那個罪魁禍首。”
無方似笑非笑看向他,“我且問你,倘或那個妖怪就是他,你又作何打算?如果我是你,會選擇先打探貓丕下落,只要拿回修為,就能助為師一臂之力。與其求一個嫌犯,不如求自己,好徒兒,為師說得對不對?”
所以她這個人也不盡然是講qíng面的,有時心qíng不好了,說話照樣不留餘地。振衣被她一堵,頓時有些萎頓,那句“好徒兒”更是令他面紅耳赤。
瞿如哈哈大笑,“不要害臊,時間久了你就習慣師父的說話方式了。心裡不痛快了也沒關係,來找師姐,師姐疼你。”
本來瞿如還管他叫振衣哥哥,自從成了同門,她就翻身當上師姐,直接以前輩自居了。一個鮮嫩的男孩子,是長途旅行中最佳的調劑,她們其實沒有把他當成男人,大抵是當成寵物了。高齡一千多的魔魅,基本活得很自我,要她去多方遷就你,幾乎是不可能的。
無方看他悻悻然,自得地笑了笑,“就這麼決定了,先去九yīn,替你殺了那隻貓丕,然後去般若台看妖jīng跳舞。”
這才是正確的順序,振衣無話可說,把臉別開了。
師徒三人繼續向九yīn山進發,振衣不能騰雲,只好瞿如背他一程,無方再背他一程。當然她的“背”根本不能算是背,差不多就是老妖捕獵的手法,把人往腋下一夾,駕起雲頭就走。
美麗的人,永遠不自知,在她看來最普通的舉動,會給別人造成很多困擾。依附著她的徒弟連動都不敢動一下,仰個脖子抬一抬胳膊,處處都有胭脂陷阱。等到了九yīn山,他的手腳都僵了,背上一根筋牽住,連轉個頭都成了巨大的困難。
第13章
他落枕了,沒關係,師父是靈醫,可以幫他治。先看一看,確保沒有邪祟作梗,然後拿住了兩肩的韌帶用力提捏。只聽見嘣地一聲,伴隨骨骼的輕響,他的脖子總算歸位了。
她笑吟吟道:“這是正骨,人和妖都用得上。從枕骨到棘上,不通則氣血壅滯,筋脈拘攣。只要打通,稍過一會兒就會好起來的。”她把火上的燒餅遞過去,疑惑道,“睡姿不好,才會出現這種症狀。徒弟你心這麼大,一路睡到這裡嗎?”
振衣不大好回答,掰下一塊餅子塞進嘴裡,胡亂道:“是害怕,人不會飛,到了半空中自然緊張。”
“緊張什麼,有我和瞿如,還能摔死你?”她覺得生而為人是件麻煩的事,不像她們天上地下隨意來去,人太脆弱,有時候夾得緊了,她都擔心會把他給夾死。死了還要去酆都追魂,又得費一遍手腳,所以她已經儘量溫柔,可是依舊差點勒斷他的脖子。
他不說話,看她一眼,調轉開了視線。
“以你的年紀,修為尚沒到能騰雲駕霧的時候吧?回去我不再這麼帶你了,你趴在我背上吧,免得下次落地發現你已經死了。”
振衣張了張嘴想反駁,最後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瞿如吃餅,滿嘴吧唧作響,“梵行的東西真難吃,還是天極城的好,料放得足,ròu餡兒那麼大!”
振衣低頭看手裡,確實ròu餅有偷工減料的嫌疑。那個賣餅的長了一對斜眼,咄地一刀下去,ròu餡只有蛋huáng大,餅皮卻像個盤子。其實他倒無所謂,不像女孩子那麼挑嘴。瞥了眼無方,她也是不大喜歡的樣子,於是默默撕下帶餡兒的那塊,悄悄塞進了她手裡。
小小的舉動,讓無方感覺驚訝。同樣是徒弟,瞿如只會和她搶著吃,上回醃的ròu,她連醬油都喝了,從來沒有想過給師父留一點。振衣這麼乖巧,簡直讓她感動得老淚縱橫。看來多收一個徒弟是正確的,有了瞿如敗絮在前,振衣的貼心就是這梵行剎土上的陽光,照得她心裡都亮堂了。
她頗感慰懷,看他的目光充滿慈愛,“師父夠吃了,你自己留著吧!”
原本瞿如還沒發現,她這麼一說,她立刻轉過臉來,“師弟,你眼裡沒有師姐嗎?”
振衣蹙起眉,神qíng頗有些怨懟,“師姐一路上吃了那麼多田鼠,還稀罕這點ròu渣?餅只有一塊,自然先孝敬師父。”說完站起身,拂袖往dòng外去了。
九yīn山,梵行剎土上妖魅最集中的地方,因其地處極yīn之地,一般男妖不會踏足這裡,所以這是座名副其實的女妖山。山不是獨座,是一片山脈,高大、巍峨,把原本就昏昏的天地,遮擋得愈發yīn暗。站在山谷間向遠處看,綿延錯落里有霧靄,山的深處,在半山腰的地方,有時會出現一盞青燈,慢慢地、悠悠地一步一步行走下山……那邊的世界,如同另一個世界,觸不可及。
山里很平靜,連一點風都沒有。他負手立在一塊凸起的岩石上,空氣里微涼的濕氣扑打在臉上,即便身上的衣裳尋常得出奇,也依然被他穿出了王者的氣象。他凝目遠望,深邃的眼睛,堅毅的眼神,目的深刻又明確。無方佯佯踱出來,站在一旁審度他,他發現了,轉過頭看她一眼,神qíng逐漸有了軟化的跡象。
“你想去打獵嗎?”她對cha著袖子問,“這地方不比外面,隨手一隻可能都是成了jīng的。”
他答非所問,“從鎢金剎土到梵行剎土,一切都和中土不一樣。這裡的妖就像人,中土的人卻像妖。”
這話說得很深沉,可見是個有故事的人。無方問:“你可是想家了?”
“家?”他的唇角略帶嘲諷的線條,“是啊,我終究要回家的……到時候你隨我一起回去好嗎?”
無方搖了搖頭,“天下之大,只有剎土有我容身之所,我去中土gān什麼,被人當鬼捉了就完了。”
“有我在,誰也不敢捉你。”
她唔了聲,“我徒弟長出息了。”
她不相信他的話,因為她第一眼見到他時,他láng狽不堪,自己都是靠她拯救,拿什麼去保護她?他明白她的想法,自嘲地發笑,沒有再說什麼。她籠著袖子打了個哈欠,“好不容易找到的山dòng,今晚睡足了,明天再出去打探貓丕的下落。”
她轉身要回去,他忽然喚了她一聲,有話卻不說,有些吞吞吐吐的。
她覺得奇怪,“你怎麼了?有難言之隱?”
他說不是,“我對師父的心意,不想和師姐攪合在一起。就比如先前吃餅,一塊餅子不能分給兩個人。既然給了師父,還請師父隱瞞師姐,免得惹她不高興。”
無方是個遲鈍的人,“我想讓你自己留下,這樣不對嗎?”
確實不對,好多地方不對,然而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張口結舌,最後只剩下嘆息:“時候不早了,師父進去休息吧。”
她挪了兩步,“你呢?”
他不答話,轉頭看向層疊的山巒。他的頭髮已經蓄起來了,利落的鬢角,鮮明的側臉……無方有時候覺得看不穿他,名義上他是她的徒弟,心裡卻知道,這個徒弟是留不住的,他終有一天會離開,他有更廣闊的天地。
帶著人騰雲,實在累壞了她,這一夜睡得很安穩。第二天找貓丕,可是這yīn山太大,山jīng野怪那麼多,就像鬧市中找一個人,並不那麼順利。
說古怪,確實古怪,那些妖會跋涉萬里到十丈山下找她醫治,如今她人來了,卻再沒有遇到一個病患。是這病症已經不藥而愈了,還是作惡的妖物收手了?他們在山間尋訪了很久,沒有什麼收穫,反倒是振衣吸引了不少嗜血的魑魅。
周圍的糙叢里總有窸窣的動靜,黑暗中偶爾會露出窺探的眼睛。無方脫下金鋼圈戴在他手上,他萬般推辭說不要,她有點生氣,“你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知道自己的血ròu有多香甜嗎?如果沒有神佛庇佑,你細皮嫩ròu的,給它們塞牙fèng都不夠。”
這種地方,不拖後腿就是好表現。他靜靜跟在她們身後,瞿如道:“師父是靈醫,又不是鍾馗,為什麼它們都繞開咱們走?”在林中徘徊不是辦法,她變出原形飛到高處。人有人市,鬼有鬼域,jīng怪們也會有聚集的地方。只要找到那裡,貓丕的下落自然就會有分曉。
無方輕吁一口氣,回身對振衣莞爾,“這裡的妖都諱疾忌醫。”
那明眸皓齒隱於星夜,卻帶著勢如破竹的力量。他怔怔看著,心裡苦笑起來,有這樣一位師父,究竟是福還是禍,真說不上來。
忽然發現遠處有綽約的燈火,一閃一爍漂浮經過,她悄聲跟了過去。那燈火在曠野中發出朦朧的亮,燈下有個佝僂的身影,穿著寬大的袍子,從背後看過去像個墳塋。她正yù追趕,不知從哪裡竄出一株藤蔓,迅速纏繞,牽住了她的手腕。也就一瞬罷了,寒光乍現,砍落了那株藤。青燈和佝僂的身影走遠了,振衣執劍將她護在身後,暗處終於走出個人來,弱柳扶風的樣貌,是藤妖麓姬。
“少俠好身手,要不是我閃得快,險些被你砍死。”麓姬笑得風qíng萬種,向無方俯身行了一禮,“山高水長,艷姑娘別來無恙。”
總算遇見一個熟面孔,無方還了一禮,“沒想到在這裡遇見姑娘,真是巧了。”
麓姬說不巧,“我聽說你們到了九yīn,特地從隔壁山頭過來侯你們的。剛才那盞青燈下的人,千萬不能追。”